七天了。
倒计时七天,像是用滚烫的铁水直接浇铸在我心头的刻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带着血丝的回音,沉重地碾过每一根为林书研绷紧的神经。清澜大学,这座承载着无数青春与梦想的象牙塔,此刻在我眼中,已然被林天豪手中无形的权杖扭曲成了巨大的金丝牢笼。每一个翻飞的校庆彩旗,每一次排练的铜管乐声浪,都像是在为一场精心策划的献祭演奏前奏。
我知道,那个他——那个名字刻在我骨血里、让所有理智都溃不成军的林书研——就在离我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远的建筑系旧馆深处。那座爬满常春藤的红砖小楼,他的堡垒,他的牢笼,也成了我目光无法摆脱的磁石。
傍晚的最后一抹残阳挣扎着沉入湖面,冰冷的靛蓝色像浓墨般洇染开天际。我抱着厚重的采访资料,脚步却不自觉地被牵引着,又一次绕到了旧馆后那条僻静的鹅卵石小径。这条曾经在懵懂高中时代,我们会在晚自习间隙偷偷溜出来,躲在梧桐树的阴影里交换作业、偶尔指尖会不小心触碰的、带着泥土和心跳气息的小路。如今只剩下死寂的寒风,和被修剪得过分规整的花木投下的、鬼影般张牙舞爪的轮廓。
我的视线贪婪地穿过稀疏的梧桐枝桠,精准地刺向三楼尽头那扇熟悉的窗口。
有光亮着。
微弱,惨白,是工作台上那盏从不换位置的旧台灯散发的光晕。
窗帘并非完全紧闭,拉开的缝隙如同一道细长的伤口。
就在那道光晕和缝隙形成的、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光影里——
一个侧影。
清瘦,挺直,却像是背负着无形的万仞高山。
他的轮廓被光线削剪得无比锋利,又透着一种随时会破碎的脆弱感。他站在窗边,微微侧对着我这边的小径方向,低着头,一只手死死地撑在冰冷的窗框上,指骨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是书研!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猛地攥紧,几乎要窒息!血液瞬间冲上大脑,又在下一秒冻成冰河。
他仅仅是一个凝固的剪影。
而我整个人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瞥钉死在了原地!血液在刹那的狂飙后瞬间冻结成寒冰,又在下一波更汹涌的狂潮中沸腾翻滚!怀里的资料哗啦散落一地,纸张如同白色的残鸟在寒风中打着旋,我却像被魔法定住,手指僵在半空,视线死死锁死在那道缝隙中的影子。
“书研……” 一个饱含了全部思念与痛楚的名字几乎就要冲破喉咙,带着泣音,带着滚烫的温度,像压抑了千年的熔岩!
我想冲进那栋楼!想砸开那扇该死的门!想不管不顾地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那僵硬绷紧的身体!
想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淡淡薄荷烟草气息(那是以前偷偷沾上的)的颈窝,用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描摹他锁骨的轮廓——就像那绝望的投影室风暴后,他无声点过的地方——告诉他那不是痛点的标记,是我心安的锚点!是我刻在灵魂上的图腾!
想语无伦次地、颠三倒四地在他耳边喃喃低语:林书研,我…我好想你啊!每一天、每一秒,都想得骨头缝里都在疼!你知道吗?每一次在宣传栏看见你的名字被高高挂起,像一件冰冷的展品;每一次看到林天豪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我都想撕开这该死的沉默!想你想到快要发疯!想到恨不能这个世界立刻坍塌,只剩下我们两个在废墟里!
风卷着冰冷的枯叶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让我猛地打了个激灵。
散落的纸张被风掀得四散飘零。
喉咙里涌上的滚烫酸涩被硬生生压下,压得胸腔生疼,血腥味在口腔弥漫。
不能!不能喊!不能动!
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林天豪的眼睛无处不在!我的冲动,我的炽热,我的渴望——每一句呼之欲出的思念,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脚步——都可能成为勒紧他脖颈的致命绳索!成为林天豪在他“告别演出”前再添一把柴的罪证!
这份爱,成了此刻伤害他最锋利的刀刃!
我的嘴唇无声地嚅动着,喉头剧痛。抬起的手,徒劳地在冰冷的空气中抓握了一下,只攥住了刺骨的寒风和灌入心口的绝望。我只能死死地、贪婪地凝视着那扇窗缝里的影子。多么希望他能感受到,能回头看一眼,哪怕只看一眼这片小小的、他可能根本不会留意的、被梧桐枝桊分割的阴影!
我多想他的目光能穿透这短短几百米的距离和重重的屏障,跌入我溢满泪水、饱含乞求和疯狂的眼里!让那些我根本无法诉诸言语的、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爱意,有那么万分之一传递过去!
他撑着窗框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处的苍白在光影中清晰得令人心悸。是身体的疲惫?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挣扎?他的肩膀线条绷紧得像一张随时会崩裂的弓。
就在我几乎无法承受这无声的煎熬时——
那道在窗缝里的影子,非常、非常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幅度极小,更像是长时间的站立带来了无可避免的轻微重心调整。
但在那一晃的瞬间,他撑在窗框上的手臂内侧,紧贴着身体左肋上方——
靠近左肩锁骨下方那块区域的衣料,似乎极其短暂地、在惨白的灯光下——
收紧了一下!
皱褶加深了一瞬!
那几乎是一种躯体的本能退缩或抵御——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尖锐的东西…狠狠地…硌了一下!
我的瞳孔骤然缩紧!
呼吸瞬间停滞!
是他痛了吗?
是上次投影室我脸颊的撞击留下了淤青?是林天豪又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还是…是他也“记得”!是那块地方也被他烙印了!那极其细微的衣料褶皱变化,是他身体在无声地回应这片阴影下同样被标记了的凝视?!
风吹起我的头发,冰冷地拂过脸颊。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堤防,重重地砸在脚下的鹅卵石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散落的纸张被风吹到脚边。我机械地、近乎麻木地弯腰去捡。
捡起一份宣传单。
校庆文艺汇演节目表(最终版)。
烫金字体在暮色里也刺痛了眼睛。
倒数第二个节目:林书研 《无声的告别》钢琴独奏。
压轴:全体嘉宾\/师生 烟花盛典《璀璨清澜》。
啪嗒。
又一滴眼泪砸在光滑的铜版纸上,晕开了那个刺目的节目名称。
《无声的告别》…烟花…
林天豪的剧本清晰得如同剔骨的尖刀!他要把这“告别”染上血色!烟花越是璀璨,爆炸的光芒就越是能掩盖可能飞溅的…“意外”之物…比如一根绷断的钢琴钢丝?一颗松脱的高温烟花弹核心螺钉?又或者……是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背后,特意为了烘托氛围、安置在舞台深处的、结构复杂的…巨大烟花点火装置控制箱? 那是校庆烟火操控的备份节点!
一股混杂着极致痛楚与冰冷愤怒的寒流瞬间席卷全身!手指死死抠进节目单的铜版纸,几乎要将其撕裂!
我慢慢站起身,将散落的资料抱回怀中,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纸张揉碎进自己的身体。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扇依旧亮着惨白灯光、窗边人影凝固的窗口。
我有多想扑进去投入他的怀抱,此刻离开的脚步就有多沉重,多踉跄。
回到宿舍。冰冷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铅。
室友还在图书馆奋战校庆志愿者最后的准备。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打开手机相册,快速翻动——那是过去一周我顶着巨大风险、利用记者身份四处“采访”记录下的影像碎片。
最终,画面定格。
校庆主舞台后台。临时搭建的金属通道。两侧堆满道具。光线昏暗。
就在这堆杂物后面,舞台通往烟花控制区域的备用通道口墙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一个被厚重幕布一角半遮半掩的、连接着粗大线缆的、刷着警示黄漆的铁箱!
箱体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识——
【一级烟火安全·辅助控制接口】
旁边的散热口积满了灰尘。
我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内擂鼓般轰鸣。
就是这个!
林天豪的plan b!一旦主控台因“意外”失效,“现场失控”的烟花会由这个被遗落在舞台后台深处、无人注意的箱体接手指令!操作者甚至不需要露面,只要精准的短时通讯脉冲指令!只要一根特定的、伪装成后台跳闸保险丝的…遥控接收器!
我摊开笔记本,将颤抖的指尖狠狠按在空白的纸页上,力透纸背地写下一行字:
“烟花节点:主舞台右区杂物通道,幕布掩藏。黄箱。散热口脏污。”
字迹因为手指的用力而扭曲变形。
放下笔。
我走到冰冷的洗脸台前。
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在肌肤上蔓延,却压不住眼底深处那股翻滚的、近乎要将五脏六腑焚烧成灰烬的炽热。
镜子里,水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像泪痕。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红血丝,燃烧着疲惫、恐惧,还有…一种被炼狱之火淬炼过的、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爱恋。
七天。
那个窗口的身影,那肩头无声的褶皱回应,后台控制箱的冰冷轮廓…在脑中疯狂交织旋转。
林天豪想让我们“告别”?想让烟花成为林书研的葬歌?
我的手指缓缓抬起,冰冷的水珠顺着手指滴落。食指指尖如同梦游般,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仪式感,缓慢地、无比清晰地——
在光滑的镜面上,我的倒影的左肩锁骨下方——
那片被他烙印过的、属于我们之间唯一“安全”区域的镜像位置——
轻轻地、
却是带着灵魂重量的——
点了一下。
隔了两秒。
又点了一下!
哒。
哒。
没有声音的回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空荡荡地传递,只有指尖落在镜子表面冰凉的触感。
林书研。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这一次——
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那场“无声的告别”。
烟花之下,我要你的命!更要你活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会把那颗染血的心,捧到你的面前,说…
镜面因呵出的气息而蒙上一层白雾。指尖的字迹模糊了。黑暗中,只有眼底那簇疯狂爱火,在冰冷与绝望的废墟之上——
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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