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秋日的阳光虽不毒辣，但长时间站立在毫无遮蔽的汉白玉广场上，依旧让人感到些许燥热和疲惫。秀女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每一次唱名，每一次殿门的开合，都牵动着无数颗焦虑不安的心。
空气中的脂粉香气似乎被焦灼的情绪蒸腾得更加浓郁，混合着一些秀女因紧张而渗出的淡淡汗味，形成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排在队伍前列的柳依依等人，依旧维持着矜持的仪态，但偶尔抿紧的嘴唇和频繁整理衣饰的小动作，还是泄露了她们内心的不平静。
张莲儿站在中段，不时用手帕扇着风，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次次扎向队伍末尾那个素净的身影。李凤瑶越是平静，越是那种仿佛置身事外的沉静，就越发让她感到一种被无视的羞辱。昨日的跟头摔得太狠，不仅屁股疼，脸面更是丢尽了，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李凤瑶对前方投来的恶意目光恍若未觉。她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让有些发麻的双腿稍作舒缓，注意力却更多地放在观察大殿门口进出人员的表情和引路太监的细微态度变化上。她在心中默默记录：那位穿着鹅黄色衣裙、出来时眼眶微红的秀女，似乎是某个翰林学士的女儿；而另一个出来时面带浅笑、步履轻快的，其父好像是京畿守备的副将……这些信息碎片，或许日后能拼凑出有用的图景。
就在她沉浸于自己的观察时，队伍又开始向前移动了一小段。轮到张莲儿所在的那一列秀女依次进入大殿侧面的预备区域等候唱名。
春桃因为要跟着李凤瑶，只能站在队伍外围的指定区域等候。她个子小，被人群挡着，视线受阻，心里记挂着姑娘，便忍不住踮起脚尖，想看看前面的情况。恰好张莲儿那一列正从她们面前经过，准备进入预备区。
张莲儿眼角余光瞥见了正踮脚张望的春桃，一个恶毒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她故意放缓脚步，等到春桃因为看不清而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要踩到预备区边缘的青砖线时，张莲儿猛地装作被裙摆绊了一下，口中“哎呀”一声，整个人看似失控地向前一扑，穿着精致绣花鞋的右脚，却精准而狠辣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踩在了春桃来不及缩回的、撑在地上的左手手背上！
“啊——！”
一声凄厉的痛呼骤然响起，打破了广场上相对有序的安静。春桃疼得瞬间脸色煞白，眼泪夺眶而出，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试图抽回手，但张莲儿看似纤弱，此刻脚下却像是钉住了一般，甚至还恶意地用力碾了一下！
钻心的疼痛让春桃几乎晕厥，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不少秀女露出惊愕或看好戏的神情，一些引路太监也皱起了眉头，但碍于张莲儿父亲的身份，一时无人上前呵斥。
张莲儿心中得意，脸上却装出惊慌和无辜的表情，仿佛才意识到踩到了人，声音带着夸张的歉意：“哎哟！对不住对不住！这地砖不平，绊了我一下，没看见你的手在这儿！真是对不住了！” 说着，她才慢悠悠地抬起了脚。
春桃的手背已经一片红肿，甚至隐约能看到鞋底花纹留下的淤痕，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却因为身份低微，不敢出声斥责，只能捂着受伤的手，哽咽着低下头。
这一幕，恰好被刚刚移动到此处的李凤瑶看得清清楚楚！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在张莲儿的脚踩下去的瞬间，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起！
战场之上，她最恨的就是背后捅刀、欺凌弱小的行径！这深宫之中，竟也上演着如此赤裸裸的恶毒把戏！而且是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宫女！
几乎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超越了理智的思考。就在张莲儿假惺惺地抬脚道歉，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时，李凤瑶动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突进步伐！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藕荷色的身影已经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张莲儿面前。
“踩人，很爽吗？”
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张莲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暗，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李凤瑶的右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她刚刚抬起、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的右手手腕！紧接着，一股她根本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传来，顺着关节巧妙而狠辣地一拧、一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的骨节错位声响起。
“啊——！” 这一次，是张莲儿发出了比春桃刚才凄厉十倍的惨叫！剧痛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和伪装，整个人被李凤瑶顺势狠狠地向下一按！
“咚！”
一声闷响，张莲儿双膝一软，竟是直接被李凤瑶用擒拿手法拧着手腕，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脸朝下按趴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砖地上！她的脸颊贴着地，发髻散乱，珠钗掉落，桃红色的衣裙沾满了灰尘，刚才的得意和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因剧痛和惊恐而扭曲的表情和杀猪般的嚎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李凤瑶出手到张莲儿被制服在地，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整个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秀女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那个罪臣之女李凤瑶……她……她竟然敢在选秀大殿之外，众目睽睽之下，对吏部郎中的千金动手？！而且还是如此狠辣利落的手段！那一声骨节脆响，听得不少人头皮发麻！
引路的太监和宫女们也全都傻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完全超出了宫规的范畴，超出了他们日常处理秀女间小摩擦的经验！
春桃也忘了手上的疼痛，张大了嘴巴，惊恐地看着自家姑娘。姑娘……姑娘这身手……
李凤瑶单膝微曲，压住试图挣扎的张莲儿，扣住她手腕的手指如同钢钉，让她动弹不得。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张莲儿，眼神冰冷如刀，声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广场：
“张秀女，宫规森严，举止当端。你脚下不稳，伤我宫人在先；我出手制止，不过是怕你‘不小心’再伤及他人，乃是出于一片‘好意’。” 她将“不小心”和“好意”几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意味，“现在，你可站稳了？”
张莲儿疼得涕泪横流，哪里还说得出话，只会“呜呜”地哀嚎。
而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惊愕，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欣赏的年轻男声，从人群外围传来：
“住手！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月白锦袍的七皇子萧景腾，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俊朗的脸上满是诧异，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招制敌、气势凛然的李凤瑶。他本是循例巡查，却没想到会撞见如此“精彩”的一幕。
那个在殿中沉稳有度的少女，此刻竟展现出如此悍厉的一面！这反差，这气势……萧景腾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这，不就是他梦中那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女战神该有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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