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莲儿被拖去北院静室后,储秀宫仿佛一锅沸水骤然撤了柴火,表面看似平静下来,但底下涌动着的,是更加复杂难辨的暗流。秀女们见到李凤瑶,不再像从前那般明目张胆地指摘或躲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掺杂着敬畏、好奇与疏离的沉默。她们会远远地行礼,低声问安,然后迅速避开,仿佛她身上带着什么无形的刺。
李凤瑶乐得清静。她深知,这暂时的平静,是用张莲儿的彻底失势和萧景腾的明确维护换来的。但这份“势”并非稳固如山,柳贵妃那日离去时的眼神,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她真正的危险从未远离。
这日,又是学习宫廷礼仪的时辰。教习的仍是那位姓严的嬷嬷,她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刻,平日里对秀女们的举止要求近乎苛刻。然而今日,当她目光扫过端坐在队列中的李凤瑶时,那惯常的冷厉似乎柔和了少许。
“今日,习‘拱手礼’。”严嬷嬷声音平板,示范动作却一丝不苟,“此礼非军中抱拳,亦非市井揖让。需仪态端方,不卑不亢。指尖对齐胸口,臂弯弧度自然,力道含而不发,轻轻一弯即可。”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做出标准动作,宽大的袖口随着动作划出优雅的弧度。秀女们纷纷模仿,一时间殿内衣袖翻飞,环佩轻响。
李凤瑶凝神看着,脑中却不自觉地将其与军中禀报军情时的抱拳礼对比。那是充满力量与干脆的动作,代表着忠诚与效率。而眼前这拱手礼,更像是一种精心雕琢的姿态,每一个角度都蕴含着等级与规矩。
轮到李凤瑶上前演练。她吸了口气,依样做出动作。或许是潜意识里军旅习惯作祟,她的肩膀依旧绷得有些紧,指尖并拢得过于用力,那微微前倾的姿态,不像是行礼,倒像是即将领命出击。
有几个秀女忍不住掩嘴低笑起来。
严嬷嬷却并未立刻斥责。她踱步到李凤瑶面前,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竟破天荒地伸出手,轻轻托住她的手腕。
李凤瑶微微一怔,感受到嬷嬷掌心粗糙的薄茧,与她严肃外表截然不同的温和力道。
“放松些,”严嬷嬷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这里是宫廷,不是校场。指尖对齐这里,”她引导着李凤瑶的手指落在胸口恰当的位置,“对,就是这样。力道不必如此足,轻轻弯过来,意在恭敬,而非示威。”
她的手带着李凤瑶的胳膊,调整着那细微的弧度。李凤瑶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丝陈年墨卷的气息。这份突如其来的、不带任何轻视的指导,让她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在这深宫之中,除了春桃和那个目的不明的萧景腾,这竟是第一个对她流露出纯粹“教导”之意,而非嘲讽或打压的人。
她依言放松了肩背,收敛了指尖的力道,将那带着几分僵硬的“拱手”,化为了一个流畅而含蓄的动作。
严嬷嬷仔细端详片刻,那严肃的嘴角竟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虽未形成明显的笑容,但眼神中的冰霜确乎是融化了少许。
“很好。”她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音量,却不再冷硬,“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透。以前是没摸过这些规矩,生疏些在所难免。多练两次,自然就熟了。”
她转向其他秀女,语气复又严厉:“都看清楚了?行礼如做人,贵在得体,过刚易折,过柔则媚!继续练习!”
“是,嬷嬷。”秀女们齐声应道,再看向李凤瑶时,眼神又复杂了几分。连严嬷嬷都对她另眼相看,这位李秀女,当真是不简单。
接下来的练习,李凤瑶做得格外认真。她不再试图完全摒弃过去的烙印,而是学着将那份沉淀在骨子里的坚毅与控制力,融入到这宫廷的仪轨之中。她的拱手礼,渐渐有了几分不同于其他秀女的独特气度,恭敬却不卑微,端庄而内含风骨。
严嬷嬷巡视着,目光几次掠过她,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课程结束时,严嬷嬷叫住了正要离开的李凤瑶。
“李秀女。”
李凤瑶驻足回身:“嬷嬷有何吩咐?”
严嬷嬷看着她,目光深沉,似乎想透过她平静的表象看进内里:“宫中行事,光有棱角不够,还需懂得藏锋。近日……你做得不错。”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但望你始终记得,在这地方,平安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说得隐晦,李凤瑶却听懂了其中的告诫与一丝微妙的关怀。她敛衽一礼,真心实意地道:“谢嬷嬷教诲,凤瑶谨记。”
严嬷嬷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去了。
走出殿门,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李凤瑶轻轻活动了一下方才被嬷嬷纠正过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份带着薄茧的温和触感。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像一缕微光,照进了她充满算计与仇恨的心底一角。
原来,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也并非全然是尔虞我诈。总还有一些人,一些瞬间,保留着纯粹的、与利益无关的善意。
但这丝暖意并未让她放松警惕,反而让她更加清醒。严嬷嬷的改观,是基于她近日“安分”且“有理有据”地处理了膳食纠纷和张莲儿之事,证明了她并非一味莽撞,懂得运用规则。这份“改观”是脆弱的,需要她持续维持这种“得体”的表象,才能换取暂时的安宁,以便进行更重要的谋划。
回到西院,春桃早已备好了温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姑娘!奴婢听说了,连严嬷嬷都夸您了呢!这下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李凤瑶接过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嬷嬷不过是尽本职罢了。”她淡淡道,“在这宫里,别人的态度,今日可暖,明日便可寒。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春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难掩高兴。
李凤瑶呷了口茶,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始泛黄的梧桐树上。吴奎的罪证,父亲的冤屈,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严嬷嬷的些许善意,如同行走在无边黑暗中偶然瞥见的一点萤火,珍贵,却不足以照亮前路。
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确凿的证据,更周密的计划。
萧景腾……他昨日派人悄悄送来了消息,说是查案遇到了阻碍,吴奎的势力盘根错节,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庞大。下一步,该如何走?
指腹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李凤瑶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专注。拱手礼要学会,但藏在袖中的手,更要时刻准备握紧复仇的刀柄。
这宫里的规矩,她可以学,可以遵守,但绝不会被其束缚。因为她李凤瑶,从来就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妃嫔而来。
她是为讨债而来。
为雁门关的三万英灵,为含冤而死的父亲,也为……那个在狼牙崖底绝望陨落的自己。
嬷嬷的改观,是意外之喜,是前行路上一点微小的慰藉。但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她收起那一丝难得的柔软,心肠重新变得冷硬如铁。
窗外,秋风渐起,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过高高的宫墙,不知落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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