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显得有几分苍白无力。储秀宫西院内，李凤瑶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修剪着窗台上那盆略显萧瑟的秋海棠的枯叶。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是关乎军国大事的舆图沙盘，而非几片残败的叶子。只有熟悉她的人，或许才能从她比平日更显沉静的眉宇间，窥见一丝潜藏于底的、如同猎豹出击前的凝神屏息。
距离吴奎寿宴，只剩下最后三日。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路线图烂熟于心，潜行技巧反复锤炼，夜行衣与所需工具也已备妥。此刻，她需要的便是绝对的冷静与耐心，如同蛰伏于草丛的猛兽，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们略带惊慌的问安声：“吴小姐安好。”
李凤瑶修剪花叶的手微微一顿，银剪的尖端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芒。她缓缓放下银剪，用一旁的湿布擦了擦手，眸光平静地转向院门。
只见院门口，一位身着石榴红遍地织金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的少女，正昂着下巴，满脸倨傲地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身形健壮、眼神精悍的家丁，显然是得了特许才能跟至此地。来人正是吴奎的独生爱女，吴娇。
吴娇的容貌算得上明艳，只是眉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骄横之气，破坏了几分美感。她一进院子，目光便如同带着钩子，直直刺向站在窗前的李凤瑶，毫不掩饰其中的敌意与审视。
“你就是李凤瑶？”吴娇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尖锐，语气十分不善。
李凤瑶神色不变，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无波：“正是。不知吴小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指教？”吴娇嗤笑一声，迈着步子走上前，在离李凤瑶五步远的地方站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神轻蔑，“本小姐可没闲工夫指教你。不过是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能勾得七皇子殿下神魂颠倒，还能让我爹爹近来都烦心不已！”
她话语刻薄，直接扯上了萧景腾和吴奎，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来找茬的。
李凤瑶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沉静：“吴小姐慎言。七殿下仁厚，对诸位秀女一视同仁。至于令尊烦心……想必是朝务繁忙所致，与我一个深宫秀女有何干系？”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吴娇柳眉倒竖，显然没什么耐心与她周旋，上前一步，声音更加咄咄逼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我警告你，李凤瑶，安分守己地待在你的储秀宫，学你的规矩，别再搞些有的没的，更别想去查什么不该你查的东西！否则……”
她话语一顿，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威胁与优越感的冷笑，回头瞥了一眼那两名健硕的家丁，意有所指：“否则，我让我爹一句话，就能让你和你那还在牢里的爹，一起滚出这皇宫，永世不得翻身！”
若是寻常秀女，被她这般带着家丁上门威胁，只怕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然而，李凤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那目光太过平静，也太过深邃，仿佛能穿透吴娇色厉内荏的表象，直抵其内里的虚张声势。
“吴小姐好大的威风。”李凤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我查我父亲的案子，天经地义，合乎律法。不知这‘不该查的东西’，所指为何？为何会让吴小姐，乃至令尊，如此紧张？”
她语气平稳，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向吴娇话语中的漏洞。
吴娇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更大的恼怒：“你胡说什么！谁紧张了？我爹为国尽忠，堂堂正正，有什么可紧张的！是你父亲自己行为不端，罪有应得！”
“哦？”李凤瑶眉梢微挑，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吴娇闪烁不定的眼睛，“既然令尊堂堂正正，那为何我一提及查案，吴小姐便如此气急败坏，甚至不惜带着家丁，闯入储秀宫来威胁于我？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步步紧逼，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父亲的案子，卷宗之上疑点重重，我身为女儿，查明真相，何错之有？倒是吴小姐今日之举，若传扬出去，不知外人会如何看待？是会认为我李凤瑶不安分，还是会觉得……吴大将军心里有鬼，才派爱女前来封口？”
“你……你血口喷人！”吴娇被她一番连消带打，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她本就是个被娇惯坏了、受不得激的性子，此刻被李凤瑶抓住了话柄，又见她如此镇定，自己反而先乱了阵脚。
情急之下，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变形：“我爹才心里没鬼！军粮的事根本就是……”
话说一半，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和懊悔。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不敢再看李凤瑶。
军粮！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李凤瑶心中炸响！虽然吴娇话未说全，但这已然足够！吴奎果然与军粮亏空案脱不了干系！甚至，吴娇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李凤瑶心中波澜骤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吴娇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眼神愈发冰冷深邃，仿佛已然洞悉了一切。
吴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内心的肮脏都被那双清冽的眸子看了个通透。她再无方才的嚣张气焰，色厉内荏地跺了跺脚，撂下一句：“你、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说完，也顾不上再摆架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带着那两个不明所以的家丁，匆匆离开了西院，背影狼狈不堪。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仿佛方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李凤瑶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望着吴娇消失的方向，眸中的冰寒渐渐化为一种沉静的锐利。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
吴娇……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草包。不过，倒是意外地……送来了一个重要的佐证。
军粮。吴奎。账本。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一句未尽的失言，串联了起来。
她转身，重新拿起窗台上的银剪，继续修剪那盆秋海棠，动作依旧沉稳。只是，那修剪的动作，比之前更果断，更利落，仿佛已然斩断了前方所有的迷雾。
吴府寿宴，她势在必行。这账本，她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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