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擎离京赴任的尘埃尚未落定，一股阴冷黏腻的暗流，便如同蛰伏的毒蛇，开始在宫廷华丽表象下的阴影中悄然游弋、吐信。
曾被废黜贵妃之位、打入冷宫边缘的柳氏，如同一株失去阳光与雨露滋养的藤蔓，在绝望与嫉恨的浇灌下，扭曲地滋长着报复的毒刺。她失去了往日的尊荣、华服与奴仆环绕，被困在偏僻宫苑的方寸之地，每日咀嚼着过往的辉煌与眼下的凄凉，那份对李凤瑶的怨恨，早已发酵成了蚀骨的毒液。
她无法再动用高位的权力直接打压，便转而利用宫中那无孔不入、却又难以捉摸的流言蜚语作为武器。她动用过去残存的人脉和暗中收买的几个低阶宫女、太监，如同播撒瘟疫的种子，将一条精心编织的谣言，悄无声息地散播出去：
“听说了吗？那位风头正劲的李奉仪，前几日北狄使者来时，曾私下与使者见过面！”
“可不是？据说避开了所有人，在御花园假山后密谈了好一阵子！”
“她本就是将门之后，谁知是不是与北狄旧情未了？否则怎会那般巧合，太庙之事她立下大功，转头北狄就来‘求和’？怕不是她与北狄里应外合，演的一出戏吧？”
“啧啧，若是如此，她留在七殿下身边，岂不是包藏祸心？”
谣言如同沾染了墨汁的蛛网，在宫墙之内无声地蔓延，黏附在每一个好奇或恶意的耳朵里。它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巧妙地利用了李凤瑶特殊的出身、与北狄交锋的事实，以及她如今备受瞩目的地位，将“功臣”的形象，悄然扭曲为“通敌者”的嫌疑。这谣言恶毒之处在于，它无需实证，只需在人心种下猜忌的种子，便足以动摇圣心，毁掉一个人辛苦建立的一切。
果然，不过两三日，这风言风语便透过某些“关切”的渠道，隐隐约约地传到了皇帝萧琰的耳中。帝王之心，深如渊海，最忌惮的便是背叛与欺瞒。即便他对李凤瑶颇为赏识，但涉及“通敌”此等大忌，哪怕只有一丝疑云，也足以让他心生警惕。
紫宸殿内，气氛比往日更显沉凝。皇帝并未如往常般批阅奏章，而是端坐于龙椅之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方温润的玉佩，目光落在被传召而来的李凤瑶身上，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
“李奉仪，”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近日宫中有些流言，关乎你与北狄使者私下往来。你，可知晓？”
他没有直接问罪，而是给了她解释的机会。但这询问本身，已然代表了某种压力。
李凤瑶立于殿中，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她早已从春桃和一些交好宫人那里听到了风声，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她并未急于辩解，甚至没有流露出半分被污蔑的愤怒或委屈，只是平静地迎向皇帝的目光，清晰应道：“回陛下，臣女确有耳闻。”
她顿了顿，不等皇帝继续发问，便主动开口，语气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陛下明鉴，北狄使者觐见当日，臣女奉旨列席朝会，全程皆在陛下与文武百官视线之内。朝会结束后，臣女便随七殿下返回御书房查阅兵部档案，期间未曾离开。所谓‘御花园假山后密谈’，纯属子虚乌有。”
她的话条理分明，时间线清晰。但空口无凭。
然而，李凤瑶显然有备而来。她微微侧身，对殿外候旨的太监示意。很快，两名那日当值的禁军侍卫和一名在御书房外伺候的掌事宫女被引了进来。
“陛下，”李凤瑶指向那两名侍卫，“这二位是当日值守宫门及御书房区域的禁军兄弟，他们可以作证，臣女自朝会散后至酉时初刻，并未踏足御花园方向。”
她又看向那名掌事宫女：“这位姑姑负责御书房外殿事务，亦可证明臣女与七殿下当时一直在内殿，未曾私下会见任何人。”
三人跪伏在地，异口同声，证实了李凤瑶所言非虚。人证确凿，时间地点清晰，那“私下密谈”的谣言，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大口子。
皇帝的脸色稍霁，但目光依旧深沉。流言的源头尚未查明。
李凤瑶似乎看穿了皇帝的心思，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凛冽的锋芒：“陛下，此等谣言，污臣女清白事小，动摇军心、离间君臣信任事大。臣女斗胆猜测，散布此谣言者，绝非无心之举，而是包藏祸心，意图构陷！”
她目光扫过殿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躲在暗处的黑手：“此人深知陛下对北狄之警惕，亦知臣女因太庙之功颇受关注，故而以此毒计，一石二鸟。既能毁掉臣女，又能借此扰乱圣听，破坏眼下边境维稳之大局！”
她分析得鞭辟入里，直接将谣言的危害提升到了国家层面。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自然能看出这其中的关窍。
李凤瑶趁热打铁，躬身道：“陛下，谣言起于微末，必有其源。臣女恳请陛下，允臣女与这谣言对质，揪出那幕后构陷之人！”
皇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准。”
很快，根据李凤瑶事先查探到的线索，以及萧战暗中动用的人手，几个最初传播谣言、并与已被废黜的柳氏有过接触的宫女太监被带到了殿前。起初他们还支支吾吾，试图抵赖，但在李凤瑶冷静犀利的追问、以及皇帝那无形威压的笼罩下，不过片刻，心理防线便相继崩溃。
一个胆小的宫女率先哭喊着叩头：“陛下饶命！是……是柳……柳娘娘身边的旧人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这么说的！”
“奴婢也是！柳娘娘说，只要这话传开，让李奉仪失了圣心，她就有办法让奴婢调离浣衣局……”
人证物证（散播谣言所得的银钱）俱在，矛头直指那早已失势、却贼心不死的柳氏！
真相大白！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怒意在他眼中凝聚。他原本念及旧情，只是将柳氏废黜，并未过多追究其过往罪责，却不想她竟如此不知悔改，在冷宫中仍敢兴风作浪，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构陷功臣！
“好！好一个柳氏！”皇帝的声音冰冷，带着帝王一怒的威势，“看来冷宫清苦，依旧未能磨去她的歹毒心肠！传朕旨意！”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
“废妃柳氏，心术不正，屡教不改，竟敢散布流言，构陷忠良，动摇国本！罪无可赦！即日起，褫夺所有封号待遇，打入掖庭最深处永巷，非死不得出！其身边一应助纣为虐之宫人，一律严惩不贷！”
旨意一下，等同于将柳氏彻底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永巷，那是比冷宫更可怕的地方，进去的人，几乎没有能活着出来的。
处置完柳氏，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李凤瑶身上，那目光中的审视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深沉的赞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李奉仪，”皇帝缓缓开口，“你受委屈了。此事朕已明了，你忠心可鉴，智勇双全，不仅破敌于外，更能肃奸于内，朕心甚慰。”
李凤瑶躬身：“谢陛下明察。臣女份内之事，不敢言委屈。”
站在一旁的萧战，从听到谣言起就憋着一口气，此刻终于长长舒出，看向李凤瑶的眼神充满了骄傲与后怕。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对着皇帝，更像是宣告给所有人听，声音响亮而坚定：
“父皇英明！瑶瑶是什么样的人，儿臣最清楚！以后谁再敢欺负她，胡乱编排她，儿臣第一个不答应！定要……定要替她讨回公道！”他说得有些急，甚至带上了几分少年人的莽撞意气，但那维护之心，赤诚可见。
皇帝看着儿子那毫不掩饰的维护，再看看殿下从容镇定、凭自身能力洗刷污名的李凤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风波暂息。李凤瑶用她的冷静、智慧与准备好的证据，不仅轻易粉碎了一场阴险的构陷，更借此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赢得了皇帝更深的信任。而柳氏的结局，也如同一面血腥的镜子，映照出这深宫之中，失败者的凄惨下场，警示着那些依旧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目光。
走出紫宸殿，阳光刺目。萧战亦步亦趋地跟在李凤瑶身边，犹自愤愤：“那个毒妇！死性不改！瑶瑶你放心，以后我定让人看紧永巷，绝不让她再有机会害人！”
李凤瑶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掠过重重宫阙，看向更远的地方。扳倒一个柳氏容易，但这宫墙之内，真正的风浪，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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