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烨指尖在檀木扶手的云纹上停了许久,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被岁月磨得温润的沟壑,目光先扫过北辰婳满是期盼的脸——那期盼里藏着几分笃定,像是早算准他不会驳了这位长姐的面子,又落向垂首而立的钟离御庭。
后者玄色锦袍的衣角被指尖攥得发皱,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连呼吸都比身侧的北辰婳沉了几分,显然比此刻求旨的北辰婳更加紧张。北辰烨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顺着御书房里的檀香飘开,轻而淡,带着几分“早窥得内情”的了然,也掺着对这位大长公主的纵容。
“朕当是什么要紧事,值得皇姐你刚回京城,连府里的热茶都没喝上一口,就直奔御书房来。”他直起身,明黄色龙袍随着动作扫过御案边缘,衣摆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指尖在堆积的奏折上轻轻一点,语气里因彻夜批奏而生的倦意散去大半,添了几分郑重。
“慕容轩这孩子,平时并无什么逾矩之处,行事也算是沉稳有度;至于柳诗音,婉卿在后宫闲聊时也曾提起过,说她在京郊开了间学堂,让那些出身贫苦的孩子们,也有书可读,可见是个心善又有主见的姑娘。”
他顿了顿,指尖在御案上叩出轻响,抬眸看向阶下二人:“既是二人性情相合、心意相投,又有皇姐你亲自求旨,连钟离将军都特意陪你前来,可见是桩妥帖的好姻缘,朕便准了。”
话落,他转向侍立在侧的贴身太监陈敬安,语气威严:“传朕旨意,赐柳诗音与逍遥侯慕容轩缔结婚约,着钦天监三日内择定良辰吉日,一应礼仪规制由内务府全权操办,不得有半分差池。”
“谢陛下恩典!”
北辰婳与钟离御庭齐齐躬身,衣袂擦过金砖地面发出轻响。前者直起身时,脸上瞬间绽开明艳笑意,眼角眉梢都浸着欢喜;后者虽也应声谢恩,紧绷的肩背却始终未曾放松,垂着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快得像被风拂过的烛火,转瞬便隐了去。
出了御书房,晨光已爬过朱红宫墙,越过檐角的琉璃瓦,落在金砖铺就的长路上,暖融融的一片,将二人的影子拉得修长。北辰婳踩着光影快步走了两步,转头看向身侧步伐稍缓的钟离御庭:“看这个时辰,柳诗音应在皇家佛堂静修——走,咱们这就过去,让她早些知道这桩喜事,也顺便把她接出宫,免得你一直惦记。”
钟离御庭连忙应下,脚步略快几分跟上她的节奏,二人并肩往宫城西侧走去。皇家佛堂坐落在竹林深处,四周的青竹长得茂密,风一吹便沙沙作响,衬得佛堂更显清幽。佛堂是极简的样式,青砖铺地,白墙黛瓦,没有多余的雕饰,远远便闻得到醇厚的檀香袅袅而来,混着竹林的清气,让人瞬间心静。
刚到佛堂外的月洞门,便见正殿的蒲团上跪坐着一道素衣身影。乌黑的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根素银簪固定,手里捻着一串圆润的沉香佛珠,指尖缓缓拨动。柳诗音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似与这佛堂的静谧融在了一处,侧脸在佛灯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温婉。
她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不过片刻便缓缓抬眸。清澈的眼眸落在北辰婳,又落在她身侧的钟离御庭身上,连忙起身,提着素色裙摆轻轻屈膝行礼,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疏离:“见过大长公主。”
北辰婳快步上前,一把伸手扶起她,握着她微凉的手笑道:“诗音姑娘不必多礼,今日本宫来,可不是为了这些虚礼,而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和轩儿的婚事,陛下已经准了!还特意让钦天监择了吉日,内务府操办礼仪,再过几日,你就能风风光光嫁来侯府了。”
柳诗音听完这话,脸上的温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小石子,泛起细微的波澜。她垂眸看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指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唇线抿得愈发紧绷,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钟离御庭站在一旁的竹影里,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眉头瞬间紧绷起来,往前迈了半步,语气里满是刻意放柔的温和:“陛下既已下旨,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你不必多想。今日你便随我回将军府,安心待嫁罢……”
柳诗音的指尖猛地攥紧了佛珠,那圆润的珠子被指腹掐出深深的印痕,沉香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她缓缓抬眸,清澈的眼眸里已没了方才的温婉,只剩一片拒人千里的寒凉,声音轻得像竹林里的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将军此言差矣,这件事我并不知晓,何来的安心待嫁一说。”
这话让满面欢喜的北辰婳愣在原地,连扶着她的手都松了几分。柳诗音顺势抽回手,指尖轻轻拂过素衣裙摆的褶皱,目光掠过钟离御庭紧绷的下颌线,最终落在北辰婳错愕的脸上:“大长公主厚爱,陛下恩典,诗音感念于心。只是这婚姻大事,当你情我愿,可我与那逍遥侯之间并无情意,实难从命。”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北辰婳回过神来,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陛下亲赐的婚约,哪有推拒的道理?”她下意识看向钟离御庭,却见他玄色袍角在风里微微颤动,指节比在御书房时更显青白,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柳诗音垂眸避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佛堂供桌上跳跃的烛火上,声音里掺了些微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又如何,此事……还望大长公主容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钟离御庭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惊得竹梢簌簌落了几片青叶。他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放缓语气,可紧蹙的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圣意已决,莫要任性……”
这话像根细针,刺破了柳诗音强装的平静。她猛地抬眼看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再也藏不住——有怒意,有委屈,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将军是觉得,我该领了这份‘恩典’,欢欢喜喜的嫁过去?”
北辰婳见二人气氛僵住,连忙打圆场:“诗音莫急,许是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样,你先随将军回府,好好歇歇,有什么话咱们再慢慢说。”说着便要去拉她的手。
柳诗音却往后退了半步,恰好避开了她的触碰,指尖再次捻起佛珠,只是拨动的速度快了许多,显见得心绪难平:“多谢大长公主关怀,只是这佛堂静修未满,陛下也并未下旨让我离开。诗音想再在佛堂留几日,至于婚约之事……还请容我向陛下说明缘由,取消赐婚,免得节外生枝。”
“万万不可!”钟离御庭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又觉不妥,喉结滚动着补充道,“陛下刚下旨,若是你此刻去说取消赐婚,只会被认作抗旨。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我……”他顿了顿,把后半句“我替你想办法解决”咽回了肚里——圣意如山,他纵是手握兵权,又能如何撼动?
柳诗音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的光暗了暗,轻声道:“将军的好意,诗音心领了。只是这事,终究要我自己面对。”她微微屈膝,行了个礼,“二位请回吧,佛堂清净,不便久留。”
说完便转身回了佛堂,素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将外面的晨光与喧嚣都隔在了门外,唯有佛灯的光晕在窗纸上轻轻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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