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郭质部提供的、虽粗粝却足以果腹的饭食支撑下，队伍终于恢复了些许生气。短暂休整后，汇合了郭质的百余骑兵，队伍规模稍显壮大，士气也为之一振，继续向着东南方向的潼关进发。
越靠近潼关，地势逐渐变得起伏，远方的山峦轮廓如同巨兽的脊背，在灰蒙蒙的天际线上匍匐。空气中的紧张感也愈发浓烈。潼关，这座天下闻名的雄关，不仅是地理上的咽喉要道，更是心理上的巨大屏障。关西是残破的故土和如狼似虎的追兵（慕容冲、姚苌），关东则是未知的险境与……或许存在的生机。
郭质对周边情势的了解起到了关键作用。他派出的本地斥候带回更为精准的消息：潼关目前由一股势力控制，并非慕容燕军，也非姚秦羌兵，而是自称“潼关镇将”的原秦军散卒军官王统聚集的数千人马。他们据关自守，既不臣服于西燕，也未投靠后秦，更不向东方的后燕或苻丕示好，态度暧昧，如同乱世中常见的墙头草。
“王统……”苻坚在车驾上沉吟着这个名字，记忆有些模糊，并非什么显赫人物。“他麾下战力如何？粮草可足？”
郭质策马靠近，恭敬回答：“回陛下，王统所部多是原我大潼关及华州溃兵，历经厮杀，颇有战力。据关而守，易守难攻。粮草方面，潼关历来是囤粮重地，虽经消耗，应仍有积存。只是此人……滑疑不定，恐难轻易说服其效忠陛下。”
李威在一旁眉头紧锁：“陛下，我军虽得郭将军之助，然兵力仍远逊于守军，强攻潼关，无异以卵击石。”他陈述的是冰冷的事实。
苻宏和苻晖也面露忧色，看向他们的父亲。毛当在马车里艰难地咳嗽着，插言道：“或……或可尝试劝降？以陛下天威，或能使其幡然醒悟……”但他的语气自己也透着不确定，乱世之中，“天威”早已大打折扣。
苻坚没有说话。他让车驾暂时停下，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远眺。虽然还看不到潼关的城墙，但那股扼守山河的险要气势仿佛已经扑面而来。
他的思维在飞速运转。现代人的知识告诉他，潼关这种地形，强攻代价极大，历史上无数战例都证明了这一点。而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更清楚“时间”是眼下最宝贵的资源。慕容冲和姚苌虽暂时因瘟疫和内乱无力大规模追击，但绝不会放任他轻易东出。一旦他们缓过气来，自己被堵在潼关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劝降？毛当的想法过于理想化。王统这种人，在乱世中拥兵自重，观望风向，没有足够的实力威慑或利益诱惑，绝不会轻易交出关隘。空泛的“天威”和“大义”在现实利益面前，苍白无力。
那么，该怎么办？
绕行？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查看过脑中大致的地图，潼关北临黄河天险，南接秦岭余脉，绕行难度极大，且费时费力，队伍现状根本无法支撑长途跋涉。
必须通过潼关，而且必须尽快，不能陷入僵持。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既然不能强攻，劝降又希望渺茫，那就只剩下一条路——示敌以弱，骄其心志，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要害！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这需要精准的情报、严格的执行力和一点运气。
“郭将军，”苻坚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与那王统，可曾有过接触？此人性格如何？麾下将领成分可知？”
郭质微微一怔，立刻回答：“末将曾派人试图联络，换取些盐铁，但被其拒之关外。听闻此人性情谨慎，却也颇为自负，掌控潼关后，俨然以一方诸侯自居。其麾下将领多是旧部，但也有不少后来收拢的溃兵和豪强，并非铁板一块。”
“谨慎…自负…并非铁板一块…”苻坚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人性，永远是计策最好的突破口。
“李威，影狼。”他继续下令。
“末将在！” “臣在。”两人立刻应声。
“李威，你即刻从军中挑选最精悍、最可靠的士卒五十人，要机灵、能随机应变的，交由影狼指挥。对外宣称，是派往前方探路清扫的尖兵。”
“影狼，你的‘绣衣’还有多少可用之人？朕要你动用一切手段，最迟明晚之前，摸清潼关守军换防细节、粮草囤积大致位置，尤其是王统本人及其主要将领的动向规律。可能办到？”
影狼没有丝毫犹豫：“臣即刻去办。”声音依旧平淡，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
李威虽然心中疑惑，不知陛下意图为何，但仍是凛然遵命：“末将领旨！”
苻坚又看向郭质：“郭将军，你的部下对本地最为熟悉，分散开来，大张旗鼓搜集渡船，做出朕若无法通过潼关，便欲强渡黄河的态势。动静要大，要让潼关的哨探一定能发现。”
郭质眼睛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陛下是想……声东击西？”
“不止。”苻坚目光深远，“朕要让他以为朕山穷水尽，进退失据，只能行险。一个慌乱失措、试图寻找其他出路的逃亡皇帝，才会让他放松警惕，甚至……心生贪念。”
他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西方，那是长安的方向，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传令下去，全军放缓速度，明日午后，抵达潼关西侧十里下寨。营盘要扎得散乱些，不必过于严整。”
“朕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潼关镇将王统。”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队伍如同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起来，虽然大部分人并不明白皇帝的真正意图，但一种临战前的紧张和期待感悄然弥漫开来。
苻坚独自立于坡上，秋风拂动他略显宽大的衣袍。身后是残破的队伍和弥漫的烽烟，前方是雄关漫道和未知的险恶。
他知道，潼关不仅是地理上的关卡，更是他心理上必须跨越的一道坎。回首长安，那是惨痛的失败和教训；东望中原，那是渺茫的希望和更大的挑战。
这一步，必须迈出去。而且，要迈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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