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并州西燕的信使被迅速引入中军大帐。帐内灯火通明,苻坚端坐于上,虽面带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李威、郭质、苻宏、苻晖等核心人物皆在列,气氛凝重而充满期待。
信使风尘仆仆,面带倨傲之色,虽是下拜,却并无多少敬畏之意,朗声道:“西燕王麾下使者,奉我王之命,拜谒秦王陛下。”他刻意强调了“西燕王”与“秦王”的称谓,暗示着某种对等地位。
“平身。慕容永有何话说?”苻坚声音平稳,直接切入主题,并未在意对方的姿态。乱世之中,实力才是话语权的唯一基础。
使者从怀中取出一封漆印密信,呈了上来:“我王言,秦王陛下之意,他已知晓。并州苦寒,我部将士确有意东向就食。然慕容垂势大,根深蒂固,若无机可乘,我王亦不敢轻动,徒耗兵力。”
这话说得圆滑,既表达了兴趣,又强调了困难,显然是在待价而沽。
苻坚展开密信,快速浏览。信中文辞客气,但核心意思与使者所言一致:慕容永愿意考虑出兵牵制慕容垂,但提出了条件——要求苻坚正式承认其对并州的统治,并即刻支付大批军资,包括粮食十万斛、盐五千石、铁料万斤、良马五百匹。并约定,一旦收到首批物资,西燕军便即刻兵发井陉,威胁慕容垂的侧后。
条件极其苛刻!尤其是索要的物资,几乎是目前苻坚所能挤出来的极限,甚至可能影响自身军队的供给。
帐内众人面色都沉了下来。郭质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此乃狮子大开口!且其心难测,若资敌而敌不动,我等将陷入绝境!”
李威也皱眉道:“慕容永狡黠,恐只想坐收渔利,未必真愿与慕容垂死战。”
苻坚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他脑中飞速权衡。现代商业谈判中的博弈论与古代邦交的险恶在他心中交织。
慕容永的意图很明显:趁火打劫,空手套白狼。他不想真正与慕容垂拼个你死我活,只想以出兵为威胁,从苻坚这里榨取巨额好处,并观望形势。若苻坚胜,他白得好处并分享了战略威慑的功劳;若慕容胜,他大可退回并州,甚至倒戈一击。
答应他?风险巨大,且可能资敌。
不答应?西线压力无法有效分散,与慕容垂的决战将异常艰难。
片刻之后,苻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他抬起头,看着那面带得色的使者,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在帐内回荡,让使者有些错愕,也让李威等人不明所以。
“好!慕容永果然快人快语!”苻坚收住笑声,语气变得豪迈而真诚,“其所请,朕——准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使者,连郭质、李威等都大吃一惊!陛下竟然答应了如此苛刻的条件?
“陛下!”郭质急欲劝阻。
苻坚一摆手,止住他的话,继续对使者道:“物资虽艰,然为共击国贼,朕必竭力筹措!首批五万斛粮、两千石盐、五千斤铁、两百匹马,不日便可送至井陉以西约定地点!然,”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也请西燕王谨守承诺!朕要看到他的大军真正东出井陉,兵锋直指常山、中山!若只是虚张声势,休怪朕日后翻脸无情!届时,朕与慕容垂胜负未分,第一个要清算的,便是言而无信之辈!”
他这话软中带硬,既满足了对方大部分要求,显示了合作诚意,又画下了红线,施加了压力。更重要的是,他答应支付的是“首批”物资,将十万斛粮食分成了两批,留下了后续操作的空间。
那使者没想到苻坚如此痛快,愣了片刻,连忙躬身道:“秦王陛下豪爽!外臣定将陛下之意一字不差禀报我王!我西燕勇士,必不负陛下所望!”
“如此甚好!使者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郭质,安排好使者。”苻坚挥挥手。
待使者离去,帐内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啊!如此多的物资,我等如何筹措?即便筹措到,送给慕容永,无异于养虎为患!”郭质痛心疾首。
“父皇,慕容永狼子野心,岂可信之?”苻宏也担忧道。
李威虽未说话,但眉头紧锁,显然也极不赞同。
苻坚目光扫过众人,脸上并无冲动之色,反而异常冷静:“诸位以为,朕真相信慕容永会为我死战吗?”
众人一怔。
“朕当然不信。”苻坚自问自答,嘴角带着一丝冷嘲,“此人首鼠两端,唯利是图,朕一清二楚。”
“那陛下为何……”
“为何还要答应他?”苻坚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指向井陉方向,“朕要的不是他慕容永的忠心,也不是他的死战。朕要的,只是一个姿态,一个动作!”
“姿态?动作?”
“没错!”苻坚手指重重点在井陉关,“只要西燕的大军,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开出井陉关,兵临常山、中山一带!这个消息本身,就足以让慕容垂心惊肉跳!”
他环视众人,分析道:“慕容垂刚刚经历粮草被焚,后方本就不稳。若此时传来他的老冤家西燕慕容永大举东出的消息,他会如何想?他会认为慕容永是来趁火打劫?还是与朕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无论他如何想,他都绝不敢无视来自侧后的威胁!”
“陛下的意思是……疑兵之计?借西燕之势,吓阻慕容垂?”李威似乎明白了。
“不止是吓阻。”苻坚目光深邃,“更是牵制!慕容垂必然要分兵防备慕容永!哪怕只是分兵一两万,对于目前邺城下的战局,也是至关重要的削弱!这对于我们即将在西线发起的决战,将是极大的助力!”
他顿了顿,冷笑道:“至于那些物资……第一批可以给他一点甜头。但要后续的?那就看他慕容永出了多少力,真的牵制了多少慕容垂的兵力了!若他只是摇旗呐喊,朕一粒米都不会再多给!甚至……”他眼中寒光一闪,“待朕解决了慕容垂,下一个就轮到他并州!”
众人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震撼于陛下思虑之深、用计之险。这完全是在刀尖上跳舞,利用慕容永的贪婪,反过来制衡慕容垂,空手套白狼。
“可是……若慕容永察觉我等用心,甚至与慕容垂暗中勾结……”苻晖提出了最坏的担心。
“所以速度要快!”苻坚断然道,“要在慕容永反应过来之前,要在慕容垂摸清虚实之前,打出我们的决战!只要西线击溃慕容农,慕容垂必然震动,届时慕容永这只狐狸,只会想着怎么上来咬一块肉,而不是想着退缩或者勾结!”
风险依然巨大,但苻坚的计划无疑充满了惊人的想象力和魄力。他巧妙地将西燕这个不确定因素,也纳入了自己的战略棋盘之中,试图导演一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戏,虽然他自己也身处鹬蚌之中。
“郭质,立即着手筹措首批物资,数量可略少于承诺,但要及时送出,做出诚意!”
“李威、苻晖、雷恶地,全军整备,三日后,兵发滏口陉,与西线守军汇合,决战慕容农!”
“影狼,严密监视西燕军动向和慕容垂的兵力调动,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机器再次疯狂运转起来。
苻坚走出大帐,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局势越发复杂,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越来越多的力量卷入其中。他就像最高明的棋手,同时也是棋子,在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豪赌。
远方的天空,依旧阴沉。但一场决定河北命运的大战,已然迫在眉睫。而西燕的介入,为这场大战增添了更多的变数。鹬蚌相争,究竟谁才是最后的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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