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自苻坚定鼎邺城，颁行新政，转眼已近两载。河北与并州大地，在这段难得的和平喘息期内，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艰难却顽强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荒芜的田野逐渐被绿意覆盖，虽然远未恢复到战前水平，但阡陌之间劳作者的身影已不再稀疏，田埂上偶尔还能听到粗犷的乡谣。流民陆续返乡，在《均田令》的保障下，重新拥有了安身立命之本。官府兴修的水利陂塘开始发挥效益，抵御去岁夏秋之交的旱情时，起到了关键作用。城镇中的市集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喧嚣，虽然交易的多是农具、布匹、盐巴等基本物资，远谈不上繁华，但那熙攘的人声和讨价还价的市井气息，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治愈力量。
邺城皇宫内，苻坚翻阅着各州郡送来的岁末奏报。赋税册上的数字依然捉襟见肘，但已不再是令人绝望的赤字的；户部统计的丁口数量出现了缓慢却持续的增长；刑部关于盗匪、民变的奏报显着减少。这一切都表明，新政正在产生效果，社会秩序正在逐步稳固。
然而，苻坚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现代管理者的思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光鲜数据下的隐忧：土地授受过程中豪强隐田匿户的现象依然存在；部分地方官吏旧习难改，阳奉阴违；北边拓跋珪的势力膨胀速度远超预期，已在阴山以北称雄，与李威驻守的并州防线时有小规模摩擦；而西边，据“绣衣”密报，姚苌在关中似乎也缓过气来，整军备武，并与凉州吕光往来频繁。
“休养生息，两年。”苻坚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期限将至，西征这把悬顶之剑，是时候落下了。他知道，恢复期越长，国力恢复越多，但对手同样也在积蓄力量。必须抓住这个力量对比对我相对有利的窗口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聚焦于那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打造的战略支点——洛阳。
洛阳，帝国的出鞘利刃
此时的洛阳，与两年前已判若两城。
城墙被加固得厚实无比，包砖完整，箭楼、马面、瓮城一应俱全，护城河拓宽挖深，引瀍、涧之水注入，宛如金城汤池。城内，巨大的太仓、武库、常平仓巍然矗立，里面堆满了从河北、河南征集来的粮秣、草料以及如山般的兵甲器械。空气中终日弥漫着皮革、铁锈和粮食特有的混合气味。
城西的大校场上，杀声震天。数万精锐士卒正在进行高强度操练。阵列变换如臂使指，弩兵齐射遮天蔽日，骑兵冲阵蹄声如雷。攻坚演练场上，巨大的云梯、冲车、投石机被反复组装、拆卸、操演。苻朗严格遵循苻坚的指示，不仅训练士卒的武艺，更注重纪律、协同和战术的执行力。来自河北、中原的健儿，与部分经验丰富的氐羌老兵混编，在这座巨大的熔炉中被淬炼成一支纪律严明、指向明确的复仇之师。
苻坚曾数次秘密巡幸洛阳。他屏退仪仗，如同普通将领般行走在军营和工坊之间，查看士卒伙食，试拉新造劲弩，甚至亲自登上加固后的城墙眺望西方。每一次到来，他都对这里的变化感到满意，但要求却愈发严苛。
“粮草须再囤三月之量！”
“投石机射程仍需提升！”
“士卒需更熟悉关中地理气候！”
“伤兵营预案是否完善？”
他的问题细致入微，让苻朗和各级将领时刻不敢松懈。他们能感受到陛下平静外表下，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对光复故都的炽烈渴望。
邺城，最后的朝议
这一日的邺城大朝会，气氛格外凝重。文武百官皆知，决定性的时刻即将到来。
苻坚端坐龙庭，开门见山：“河北渐苏，并州初定，国库虽未充盈，然军备已整，士气可用。姚苌窃据西京，僭越称制，此乃国仇家恨，不容再延。朕决意，不日西征，克复关中，诸卿以为如何？”
朝堂之上，经过短暂的沉寂后，议论声起。
以郭质、毛当为代表的老成持重派，虽不敢直言反对，但仍面露忧色：“陛下，大军西征，耗费巨万，河北、并州新政初显成效，恐不堪重负…是否再宽限一载，待根基更固…”
“北疆拓跋珪，虎视眈眈，若我军全力西进，其趁虚南下，如之奈何？”
“荆州桓冲（东晋将领）近来亦有异动，不可不防…”
而以李威（已从并州被召回述职）、苻晖、雷恶地为首的武将们，则群情激昂，纷纷请战：
“陛下！将士们枕戈待旦已久，只等陛下一声令下！”
“关中百姓苦姚苌久矣，日夜盼望王师！”
“拓跋珪癣疥之疾，有并州精兵固守，量其不敢妄动！”
“荆州晋军，虚张声势而已，但留偏师足可震慑！”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苻静静静听着，并未打断。他知道，这些顾虑都有道理，都是他必须权衡的风险。
终于，他缓缓起身，声音压过了所有的争论：“诸卿所虑，朕皆知悉。然，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姚苌不灭，关中不复，朕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亦愧对天下百姓之望！”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国力虽艰，然此战关乎国运，必倾力而为！北疆，有李威将军经营并州，朕深信其能御拓跋珪于国门之外！南线，增兵襄阳、南阳，以守为要，暂不寻衅！国内政务，由太子苻宏监国，郭质、毛当辅佐，推行新政，保障后勤，安定民心！”
他的决策清晰果断，将所有风险和任务都分配到位，显示出了绝对的掌控力和决心。
“西征主帅，朕将亲任！”苻坚最后宣布，声音铿锵有力，“苻朗为前军大都督，苻晖、雷恶地为左右先锋，即日起，洛阳大军，兵发潼关！”
“臣等遵旨！陛下万岁！大秦万岁！”群臣跪拜，吼声震动了整个大殿。
最后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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