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陷落，如同堤坝决口，瞬间改变了整个关中的战略态势。天险已失，秦军铁骑面前，是一片相对开阔、无险可守的渭水平原。胜利的狂喜和复仇的烈焰在每一个秦军士卒胸中燃烧，他们望向西方故都的方向，眼神炽热，恨不得插翅飞抵长安城下。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激昂截然不同。刚刚经历血战的将领们虽面带兴奋，却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决策。是应该乘胜追击，不顾一切直扑长安？还是应该稳扎稳打，先清扫潼关至长安之间的州县，巩固后勤线，再图进取？
“陛下！”苻晖因破关首功，意气风发，率先出列，“姚兴新败，魂飞胆裂，潼关溃兵正狼奔豕突逃向长安，关中震动，民心惶惶！此乃天赐良机，正当乘此破竹之势，亲率铁骑，昼夜兼程，打姚苌一个措手不及！若待其收拢溃兵，重整城防，则恐事倍功半！”
他的意见代表了军中大多数锐意进取的将领，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的诱惑极大。
然而，老成持重的苻朗却面露忧色：“陛下，晖将军所言虽有理，然我军血战方歇，士卒疲惫，且潼关初克，降卒甚众，急需整编安抚。后勤辎重尚在关东，运输需时。若轻骑冒进，孤军深入，一旦长安坚城难下，姚苌调集周边兵马断我归路，或坚壁清野困我于坚城之下，则我军危矣。不若暂驻潼关，休整士卒，分兵略定华阴、郑县等周边城池，确保粮道畅通，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合围长安。”
这是稳妥之策，也是兵家正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苻坚身上。他站在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从潼关滑向长安，眉头微蹙。现代军事强调后勤、强调“兵力投送”与“持续作战能力”的概念，与古代战争中“一鼓作气”的朴素哲学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他深知苻朗的顾虑是现实的。大军疲惫，后勤线脆弱，长安毕竟是天下坚城，姚苌也非易与之辈。但苻晖的话更触动他内心深处那根弦——时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机”的重要性。潼关大胜带来的心理冲击是暂时的，一旦让姚苌缓过气来，凭借关中根基，战争很可能陷入旷日持久的消耗，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更何况，北方的拓跋珪、南方的东晋，都在虎视眈眈，绝不会给他太多时间。
风险与机遇并存。是选择稳健而可能漫长的征服，还是冒险以求速决？
片刻的沉默后，苻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的光芒。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沉声道：“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姚兴新败，溃兵如潮，正可为我所用！其逃窜之状，即为乱姚苌军心之利刃！其恐慌之言，即为动摇长安民心之檄文！”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我军虽疲，然胜势在我，士气正旺！岂可效宋襄之仁，坐失良机？朕意已决：亲率所有骑兵及轻装锐卒，共三万五千人，即刻出发，轻装简从，只带十日口粮，直扑长安！不给姚苌丝毫喘息之机！”
“苻朗！”他看向稳重的大将。
“末将在！”
“命你统率剩余步卒及所有后勤辎重，留守潼关，负责肃清周边，安抚降卒，保障粮道畅通，并即刻向洛阳、邺城催调后续粮草军资，源源不断运往前线！潼关乃我军根本，万不可有失！”
“末将领命！”苻朗深知责任重大，凛然应诺。
“苻晖、雷恶地！”
“末将在！”两人兴奋出列。
“为你二人为全军前锋，各率本部精骑，交替突进，遇小股敌军则歼之，遇坚城则绕之，务必以最快速度扫清道路，直抵长安城下，窥探虚实，扎下营寨！”
“得令！”
军令既下，秦军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被选中的骑兵和轻步兵迅速集结，他们卸下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武器、数日干粮和必要的箭矢，眼神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和急行军的坚毅。
不到半日，一支庞大的轻骑部队便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潼关，沿着渭水南岸的宽阔官道，向着西方滚滚而去！铁蹄践踏着大地，扬起漫天尘土，声势惊人。
苻坚一身戎装，策马行于中军。寒风扑面，他却感到一股灼热的血液在体内奔流。这是一场豪赌，将巨大的风险与无限的机遇捆绑在一起，压在了速度与突然性之上。他现代思维中关于“闪电战”、“制信息权”的理念，在这场古老的军事行动中找到了奇特的映照。
果然，正如苻坚所预料，潼关溃败的效应被这支疾进的大军急剧放大。溃散的姚秦败兵如同瘟疫般向西逃窜，将恐怖和失败的情绪沿途播撒。“秦军来了！”“潼关破了！”“数十万大军啊！”各种夸张的谣言以比战马更快的速度传向长安。
沿途州县闻风丧胆，守军或望风而降，或弃城而逃。华阴、郑县等原本可能成为阻击点的城池，几乎未做像样抵抗，便被苻晖和雷恶地的先锋骑兵席卷而过。秦军根本不做停留，留下少量兵力接收城池、维持秩序，主力丝毫不减速度，继续狂飙突进。
消息雪片般飞入长安城，这座古老的帝都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姚苌原本还在为潼关的战况焦虑不安，万万没想到败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苻坚竟敢不顾后勤，轻兵直进，来得如此之猛！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有主张立刻征集全城丁壮，死守待援的；有建议姚苌效仿苻坚当年，弃城出走，以空间换时间的；更有甚者，暗中开始联络旧秦官吏，图谋不轨。
姚苌又惊又怒，他试图稳定局势，派兵出城试图收拢溃兵、迟滞秦军，但派出的部队往往与秦军前锋稍一接触，便被其锐不可当的气势击溃，反而加剧了混乱。
苻晖和雷恶地的骑兵前锋，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推进。他们马不停蹄，人不解甲，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冷水，仿佛不知疲倦。仅仅数日之后，那巍峨的长安城廓，便已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
“报——！陛下！先锋已抵长安东郊灞桥！未见姚苌大军出城迎战，城头守军旗帜杂乱，似有慌乱之象！”快马斥候将最新的消息传到苻坚中军。
苻坚勒住战马，极目远眺。远方那座熟悉的巨大城市轮廓，让他心潮澎湃，百感交集。逃离时的仓惶，坚守时的惨烈，如今终于以征服者的姿态回来了！
“传令全军，于灞水东岸择险要处扎营，休整半日！”苻坚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深知士卒已到极限，“多设旌旗，广布疑兵，派出游骑，封锁长安各门通道！朕要让姚苌，彻夜难眠！”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色，映照着缓缓流淌的灞水，也映照着东岸那如同雨后春笋般迅速立起的秦军连营。炊烟袅袅升起，疲惫的士卒们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息时间，但他们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西岸那座巨大的城市。
长安，近在咫尺。
苻坚站在营前，望着对岸的故都。城头上火把陆续点燃，人影幢幢，显得异常忙碌和紧张。他知道，最艰苦的攻城战即将开始。姚苌绝不会坐以待毙，长安城高池深，储备充足，必将是一场硬仗。
但他的突然出现，已经成功地将恐慌和压力最大化地投送到了城内，打乱了姚苌的所有部署，为最终的胜利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
疾风烈火般的进军，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将是意志与实力的最终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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