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硝烟并未能飘过长江，动摇北岸铁壁般的营垒，却真切地灼烤着南北两位统帅的神经。战事陷入胶着，比拼的已不仅是士卒的勇力，更是后勤的耐力、情报的锐度，以及意志的硬度。
清凉殿内，苻坚看着来自淮南和太湖前线的粮秣消耗奏报，眉头微蹙。数字是冰冷的，但其背后代表的庞大物资流动，即便以他超越时代的统筹能力，也感到了压力。南征这台战争机器对国力的抽取是惊人的。
“告诉苻朗和雷恶地，”他的手指敲打着案几，“湖上纠缠，可暂缓攻势。首要之务，是确保涡口、钟离至广陵的漕运畅通，一粒米、一束草都不能落入南军之手！沿淮水寨，加双岗，派重兵护卫运粮船队。”
他深知，刘裕此刻最希望的就是北军的补给线出问题。一旦前线缺粮，再精锐的大军也会不战自溃。
然而，比粮草更让他隐隐不安的，是来自邺城和并州的一些零星奏报。长乐公苻丕对征调河北民夫粮草似乎颇有微词，虽未明面抗旨，但办事效率明显迟缓。并州的李威、王休则报告，北撤的拓跋珪部落似乎有异动，斥候发现有小股北魏骑兵正在阴山以南集结游荡，意图不明。
“树欲静而风不止……”苻坚喃喃自语。他几乎统一了北方，但失败的种子往往在最强盛时埋下。内部的隐患，外部的窥伺，从未真正消失。他的现代思维让他比任何古代帝王都更清楚“综合国力”和“内部稳定”的重要性。
“传旨，”他声音转冷，“加派‘绣衣’御史前往河北、并州，严查任何延误军机、贪墨粮饷、散播谣言之行径，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另，赐酒肉犒劳并州边军，告诉李威、王休，给朕盯死拓跋珪，若有异动，可先击而后奏！”
他必须用最铁腕的手段，砥平内部可能出现的任何不平，拉紧所有可能松动的绳索，确保在南征这最关键的一步上，后院绝不能起火。
苻朗感受到了苻坚的焦虑，也更能体会前线的不易。他严格执行着苻坚的战略，将太湖区域的战事暂时交给雷恶地维持僵局，自己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巩固防线和清剿后方上。
得益于苻坚近乎无限的后勤支持，长江的营垒、烽燧、水寨被修葺得更加坚固，粮草军械堆积如山。新训练完成的数万水陆军士卒被补充到各营，士气旺盛。
同时，苻朗发动了更严厉的清剿行动。针对那些在占领区依旧心向东晋、暗中与刘裕传递消息、甚至策划暴动的江南士族和豪强，“绣衣”与军队配合，进行了数次精准而残酷的打击。一时间，长江以北，尤其是建康周边，血雨腥风，反抗的气焰被暂时强力压制了下去。苻朗用行动宣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任何中间地带。
稳固了后方，苻朗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他并未因太湖的僵持而完全停止动作。他采纳了麾下将领的建议，精心策划了一次跨钱塘江试探性攻击。
目标并非刘裕重兵布防的钱塘核心区，而是更西侧、防御相对薄弱的富阳一带。一支精干的秦军分队，在一个无月的夜晚，乘快船悄然渡江，突袭了南岸的一处晋军哨所和临近的小型粮仓，得手后并不恋战，迅速撤回，临走时四处放火，制造混乱。
这次行动规模不大，战果也有限，但其战略意图十分明显：告诉刘裕，钱塘天堑并非绝对安全，北军拥有随时渡江打击的能力，迫使刘裕将本已紧张的兵力更加分散布防，进一步加剧其压力和消耗。
富阳遇袭的消息传到钱塘，刘裕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损失不大，侮辱性极强。
“苻朗小儿，安敢如此！”他麾下的将领们群情激愤，纷纷请战，要求渡江报复。
但刘裕强行压下了怒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显然是苻朗的激将法。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兵力，每一分力量都必须用在刀刃上，绝不能因小失大，被敌人牵着鼻子走，投入到一场毫无把握的渡江攻坚战中。
“够了！”他喝止了喧哗的众将，“苻朗想诱我出战，偏不随他意！传令各军，严守营寨，加强江防巡逻，无令不得擅自出战！”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死死盯住太湖区域：“朱龄石那边情况如何？”
“回陛下，朱将军屡有斩获，但秦军防守日渐严密，我军损失也在增加，近日已难有大的战果。”参军回答道。
刘裕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告诉朱龄石，不必强求战果。让他挑选最忠心敢死之士，不必多，三五百人即可。给朕潜入，不必攻击军阵目标，去给我烧！烧他们的粮仓！烧他们的船厂！哪怕只能烧掉一个草料堆，也要让苻朗知道疼！要让北人夜里睡不安稳！”
他改变了策略，从军事袭扰转向更侧重于破坏和恐怖袭击。同时，他再次修书给西蜀的谯纵，这一次，信中的语气近乎哀求，并许下了更加空前的诺言，几乎以臣礼相待，只求谯纵能出兵袭扰荆州，哪怕只是做做样子，也能分担他一丝压力。
战争的表象之下，暗流的涌动更加凶险。
而在邺城，长乐公苻丕接到了洛阳加派“绣衣”御史的消息，他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坐了很久。父皇的疑心和不信任，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写给苻朗表示关切和支持的信件，措辞更加热情，但送出之后，他却又召见了自己的心腹将领，进行了一次无人知晓的密谈。
太湖上的水战渐渐减少了，但长江两岸的气氛却更加压抑。一种暴风雨前夜般的死寂笼罩着大地，仿佛双方都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等待着某个临界点的到来，或者，等待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秣马厉兵已久，真正的雷霆，何时才会劈落？谁将成为第一个打破僵局的人？这一切，都还隐藏在未来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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