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的总攻，在震天的战鼓与号角声中，如同汹涌的狂潮，狠狠地拍击在钱塘城这座已然残破不堪的礁石之上。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
首先降临的是毁灭性的远程打击。北岸高地上的投石车和江面上战舰的弩炮，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的饱和轰击！巨大的石弹呼啸着砸向城墙，每一次命中都地动山摇，砖石飞溅，城垛被成片地削平。裹挟着火油的弩枪扎入城楼和木制建筑，引发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城墙上的宋军士兵蜷缩在掩体后，感受着死亡的气息从头顶掠过，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不少人被震得耳鼻流血，甚至被飞溅的碎石直接砸死。
轰击稍歇，更为恐怖的攻城器械被推了上来！高达数丈、与城齐平的攻城塔，如同移动的巨兽，在无数士兵的推动和牛马的牵引下，吱呀作响地缓缓逼近！塔顶的秦军弓弩手已经开始与城头对射。更令人心悸的是沉重的攻城冲车，被厚厚的生牛皮覆盖，下方藏着巨大的撞木，在一队重甲步兵的护卫下，直冲城门！
“敌军上来了！准备迎战！”檀道济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他身先士卒，冒着箭矢，指挥若定。
面对如此凶猛的攻势，檀道济展现了他作为一代名将的坚韧与智慧。他手中的资源已匮乏到极致，却将每一分力量都用到了刀刃上。
应对攻城塔：他集中了城内所有仅存的、威力最大的床弩和弩炮，不再分散射击，而是集中火力，攻击攻城塔的底部轮轴和牵引的牛马！一支支巨大的弩箭呼啸而出，有的成功射断了粗大的绳索，导致一座攻城塔倾斜停滞；有的则射中了牛马，引起一片混乱。
同时，他命令士兵将最后储备的火油罐，不要轻易抛洒，而是待攻城塔靠近，塔桥即将放下时，猛地砸向塔身，然后投下火把！瞬间，两座巨大的攻城塔化作了冲天的火炬，塔内的秦军士兵惨叫着坠落。
应对冲车与云梯：对于冲击城门的冲车，檀道济下令从城头放下用铁链悬挂的“夜叉擂”（巨大的布满尖刺的滚木），狠狠地砸击冲车的顶棚，虽然难以彻底摧毁，但也极大地延缓了其撞击城门的效率。对于如蚂蚁般附墙而上的云梯，守军则用叉竿奋力推开，投下滚木礌石，倾倒下早已烧沸的金汁（粪便混合毒液），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无比的惨嚎，攻城的秦军如同下饺子般坠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与恶臭。
稳定军心：檀道济始终站在最危险、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他的旗帜屹立不倒。他亲手斩杀了两名畏缩后退的校尉，却也将自己仅有的口粮分给了受伤的士兵。他的沉着与悍勇，如同一种无形的力量，勉强维系着守军即将崩溃的战线。“将士们！身后即是父母妻儿！多守一刻，便多一分生机！杀敌！”他的吼声一次次激励着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勇气。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城墙上下已然尸积如山，血流成渠。秦军的攻势一次又一次被打退，但又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组织起来，发动更猛烈的进攻。他们仗着无穷无尽的人力物力，不计代价地消耗着守军最后的力量。
刘裕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待在宫中等待毁灭。震天的杀声和地动山摇的震动，让他无法安坐。他在一队死士的护卫下，登上了未被直接攻击的南城城楼，远远眺望着主战场——东城和北城的惨烈景象。
他看到黑色的秦军如同潮水般汹涌扑城，看到巨大的攻城器械如同怪兽般撞击着他的城池。他也看到，在那一片黑色浪潮前，那道看似单薄却异常坚韧的白色防线，在檀道济的指挥下，一次次地将浪潮击碎！
他看到守军士兵明知必死，却依然呐喊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看到有人抱着点燃的火油罐跳下城头，砸在攻城塔上；看到檀道济的身影在箭雨中穿梭，挥刀砍杀攀上城头的敌兵……
这一幕幕惨烈而悲壮的景象，如同重锤般敲击着刘裕那颗被疯狂和绝望冰封的心。他原本充满了毁灭一切的快意，但此刻，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真实的触感，开始渗透进来。
那是他的士兵，是他曾经的子民，正在用血肉之躯，为他……或者说，为这座城市，做着最后的、几乎无望的挣扎。他们的英勇，与他准备焚毁一切的疯狂命令，形成了如此刺眼的对比。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是恼怒于檀道济的“多事”？是震撼于守军的忠诚？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自身决定的怀疑和……羞愧？
他的手掌紧紧攥着冰冷的墙砖，指节发白。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僵硬的、茫然的表情。毁灭的命令依旧在他脑中回响，但看着眼前这用生命进行的顽强防御，那道命令似乎不再那么理直气壮，甚至变得有些……刺耳。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秦军鸣金收兵，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城下满地狼藉的尸体和损坏的器械。第一天的惨烈攻城，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城墙之上，幸存下来的宋军士兵几乎虚脱，很多人直接瘫倒在血泊和尸体之中，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檀道济拄着卷刃的战刀，倚靠着残破的垛口，大口地喘息着，铁甲上布满刀箭痕迹和凝固的血污。他望着退去的敌军，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更深重的忧虑——他知道，明天，战斗只会更加残酷。
刘裕默默地走下城楼，返回宫中。他变得异常沉默，不再咆哮，也不再提及焚城之事。他只是独自坐在黑暗中，眼前不断闪现着白日城头那惨烈的画面，尤其是那些士兵赴死时的眼神。
疯狂依旧在他心底燃烧，但一层名为“现实”的薄冰，已经开始在那疯狂的火焰上凝结。动摇的种子，已然播下。而宫外那些堆放的柴草火油，在夜色中沉默着，仿佛也在等待主人最终的决断。
城，虽未破，却已遍体鳞伤，摇摇欲坠。人心的防线，也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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