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洛阳，牡丹初绽，柳絮纷飞，这座帝国的都城在战事暂歇后，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与喧嚣。高大的城墙巍然矗立，宫阙连绵，飞檐斗拱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宽阔的天街上，车马粼粼，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吏、鲜衣怒马的贵族、来自四方的商旅穿梭不息，彰显着大秦的强盛与活力。然而，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一些被刻意忽略的阴影，却因皇帝的一次偶然兴起，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百花盛开的晴朗春日，苻坚心血来潮，未摆銮驾，只带了数名便装侍卫与尚书郭质，悄然出了宫禁，融入了洛阳城的人流之中。他换上了一身寻常士子穿的青色绸衫，想去亲耳听听市井之声，亲眼看看他治下的帝都真实模样。
起初，一切都如预想般美好。商铺林立，货物琳琅，酒肆茶楼人声鼎沸，坊间传来孩童嬉戏的笑声。苻坚漫步其间，感受着这份太平景象，心中颇有几分自得。这毕竟是在他治下，从乱世中一步步恢复元气的帝国中枢。
然而，当他信步拐入几条偏离主干道的里坊小巷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脚步渐渐沉重起来。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拥挤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贫瘠与污浊的气味。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在墙角，向着过往的行人伸出枯瘦的手，眼神麻木。一些面黄肌瘦的孩童在垃圾堆旁翻捡着什么。更有甚者，在一处坍塌了半边的破屋前，一位老妪正抱着一个啼哭不止、显然是因为饥饿而哭泣的幼儿，低声啜泣，旁边还躺着一位似乎身患重病、奄奄一息的老者。
“行行好……哪位贵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孩子快不行了……”老妪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一个侍卫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驱赶，却被苻坚用眼神严厉制止。他站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那老妪的哀求声，那幼儿微弱的哭声，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锦袍，直抵内心最深处穿越者的心灵。他来自那个物质极大丰富、至少基本温饱无虞的时代，何曾亲眼见过、亲耳听过如此直击灵魂的苦难？并且是在强大王朝的都城。
“郭质，”苻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指着那老妪，“去，问问……怎么回事。”
郭质领命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回来时面色沉重：“陛下，那老妪言，其子原为京畿府兵，去年征调往北疆戍边，至今未归，音讯全无。家中失了顶梁柱，田亩荒芜，去岁收成本就不好，今春天暖青黄不接，实在是……无以为继了。那病倒的老者，是其夫，已卧床半月，无钱延医……”
苻坚沉默地听着，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这不是个例。连帝都天子脚下尚且如此，那些刚刚经历过战火的边陲之地，如蜀地、宁州，又如常年承担沉重赋税、供应前线的中原腹地，百姓的日子又该如何艰难？他脑海中浮现出松州城头的血战，想起为了支撑这场战争，全国范围内加征的赋税，征调的民夫……帝国的强大，是建立在无数这样的升斗小民的牺牲与痛苦之上的吗？
回到紫宸殿，那股市井间的贫瘠与绝望气息，似乎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殿内的金碧辉煌，此刻在他眼中，竟显得有些刺眼。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久久不语。
穿越者的灵魂在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乱世的残酷，也一直以结束乱世、统一天下为目标。但他潜意识里，或许还带着一丝来自后世的、对“基本人权”和“民生福祉”的模糊认知。今日所见，将他从帝王功业的云端，拉回了沉重的人间现实。
“国强，民也需富……否则，这强国，不过是沙上之塔，风中楼阁。”他低声自语。连年的征战，固然开疆拓土，震慑四方，但也极大地消耗了民力。国库或许尚能支撑，但底层的百姓，已然是不堪重负。若不休养生息，恐生内变。更何况，他未来的宏图霸业，需要的是一个稳定、富足、能够提供源源不断兵源和粮草的后方。
一个清晰的想法在他心中逐渐成型——必须大幅度减轻民困，让百姓得以喘息，让帝国恢复元气。
翌日朝会，苻坚将自己的决定公之于众。
“朕昨日微服，巡视洛城市井。”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见闻所及，虽有繁华，然闾巷之间，饥寒困顿者，亦不乏其人。此乃朕之过也！”
群臣闻言，皆是一惊，纷纷垂首。
“朕深知，近年来，北御拓跋，西防吐蕃，南抚宁州，连年用兵，虽保疆土，然天下民力，损耗亦巨。若不知休养，恐伤国本。”苻坚环视群臣，“故朕决定，自即日起，实行全国轮替免税之策，与民休息！”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方案：
“蜀地、宁州，新遭吐蕃兵燹，疮痍未复，民生最为艰难；河东之地，毗邻北疆，常年供应军需，负担沉重。此三地，优先免税，期限一年！一年之内，所有田赋、丁税、杂徭，一概免除！当地官府需全力协助百姓恢复生产，朝廷另拨专款，用于修缮水利、贷发籽种牛具！”
“待明年，河南、河北等中原腹地，承祖赋税之重，轮替免税一年！”
“再次年，江南各地，虽富庶亦需休养，亦免税一年！”
此策一出，满朝哗然！如此大规模、分区域的轮替免税，前所未有！这意味着朝廷将在未来数年内，减少巨额的财政收入。
“陛下！”户部尚书首先出列，面带忧色，“此策仁德，泽被苍生！然，国库虽丰，亦恐难长期支撑如此大规模之免税，且各地军政开支、官员俸禄……”
“朕知道！”苻坚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国库不足，便从朕的内帑中支取一部分！百官俸禄，亦可酌情暂减！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民为邦本，本国邦宁！若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朕要这满仓钱粮，要这高官厚禄，又有何用？！”
他目光炯炯，扫过每一位大臣：“此举，非仅为解一时之困，更是为帝国蓄力！民富则国强，仓廪实而知礼节！待天下百姓得以休养，恢复元气，则我大秦之根基，将坚不可摧！届时，何愁边患不靖？何愁霸业不成？！”
皇帝的决心，最终压倒了所有的疑虑与反对。诏书以最快的速度颁行天下。当“免税一年”的消息传到饱经战火的蜀地、宁州，传到负担沉重的河东时，无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无数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百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暂的寂静之后，是震天的欢呼与感激的泪水！
“皇上万岁！陛下圣明啊！”
“活命了！这下有活路了！”
“快，快去整地，官府还贷发种子呢！”
希望，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洒遍了这些饱受创伤的土地。地方官员也深知此乃皇帝格外施恩，不敢怠慢，全力执行，组织民力，发放物资，一片忙碌景象。
而在洛阳，那些蜷缩在街角的乞丐，那些在贫困中挣扎的底层市民，虽然未能直接受惠于首批免税，但皇帝此举传递出的信号，以及随之而来的一些赈济措施就，如开设粥厂、以工代赈修缮洛阳排水等，也让他们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和希望。帝都的繁华之下，那尖锐的贫富对立，似乎也因此稍稍缓和了一些。
站在紫宸殿的高台上，苻坚仿佛能听到来自遥远州郡的欢呼声。他深知，这道免税令，或许会暂时让国库紧张，会让一些官员不满，但其带来的民心凝聚力和长远的社会效益，将是无法估量的。
“损上益下，民说无疆。”他轻声念诵着来自古老经典的智慧，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作为穿越者，他无法立刻带来工业革命，无法瞬间实现现代化，但他可以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去做一些真正有利于这个时代百姓的事情。让更多的人吃饱饭，活下去，并且活得有希望。
这次便服出行所见到的苦难，如同一记警钟，敲醒了他心中那份属于现代人的良知。帝国的战车需要继续前进，但拉车的马，不能累死在半路上。休养生息，藏富于民，将成为他未来一段时间内最重要的国策。而一个民心所向、根基稳固的大秦，才能承载起他那一统寰宇、开创盛世的终极梦想。帝国的车轮，在稍作停顿，补充给养之后，必将以更沉稳、更有力的姿态，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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