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老宅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小型宫殿。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厚重的朱漆大门前矗立着两尊威严的石狮子,穿着仿古制式服饰的保安人员垂手侍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辆驶入的车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足以让人屏息的威压。
加长轿车缓缓停稳,门童恭敬地拉开车门。
顾廷琛率先下车,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他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周遭,那股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瞬间与秦家的威压分庭抗礼。
接着是顾夫人,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得体而略显紧张的笑容,挽住了大儿子的手臂。
顾星野紧随其后,他今天倒是收起了平日的跳脱,银灰色的头发精心打理过,一身骚包的暗紫色星空纹西装价值不菲,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别致的音符造型钻石胸针,闪瞎人眼。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沉稳的样子,但四处乱瞟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的兴奋和好奇。
顾安玥和唐雪最后下车。
顾安玥穿着一身藕荷色苏绣旗袍,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段,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脸上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唇边噙着温婉浅笑,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家宴。
唐雪则是一身天青色提花软缎旗袍,颜色清新柔美,将她身上那股刻意营造的怯生生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她微微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捏着那个刺绣手拿包,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安玥身后,像个第一次进大观园的小丫鬟。
“顾先生,顾夫人,几位少爷小姐,这边请。”一位穿着中式长衫、管家模样的老者迎了上来,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引着他们穿过重重庭院。
庭院深深,回廊曲折。沿途可见假山流水,名木奇花,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奢华。遇到的宾客无不衣香鬓影,非富即贵,彼此寒暄交谈,声音都压得极低,气氛庄重而拘谨。
唐雪努力扮演着“紧张”和“好奇”,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快地记录着地形、安保布置、摄像头位置、以及人群中那些气息明显不同于普通宾客的“特殊存在”。
她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这一行人的身上。探究的,审视的,友好的,恶意的……错综复杂。
顾廷琛和顾夫人不断与相识的世交寒暄,笑容得体,应对自如。 顾星野也努力摆出营业式微笑,偶尔遇到认识的娱乐圈大佬或者品牌方,还会停下来聊两句。 顾安玥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却总能将试图过度搭讪的人不着痕迹地挡开。 唐雪则完美执行着“背景板”和“微笑机器人”的职责,除了问好,绝不多说一个字。
终于来到正厅。
厅内更是极尽奢华,挑高的穹顶垂下巨大的水晶宫灯,光线璀璨却不刺眼。空气中浮动着清雅的檀香和食物的香气。宾客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衣袂翩跹,宛如一场无声的华丽戏剧。
主位上空着,寿星秦老爷子显然还未出场。
顾家的位置果然被安排在次主桌。落座时,唐雪严格按照顾安玥的教导,姿态“略显笨拙”却挑不出错处。
她刚坐下,就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穿透人群,落在了自己身上。
是傅凛。
他坐在主桌旁的另一张重要宾客席上,身边围着几个气场强大的男人,显然正在谈正事。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随即就收回了目光,继续与人交谈。
但就是这短暂的一瞥,让唐雪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果然在!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带着玩味笑意的目光也从斜对面投来。
是秦煊。
他今天穿了一身宝蓝色丝绒西装,衬得他肤白如玉,桃花眼波光流转,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遥遥举杯,向着顾家这边……主要是向着顾安玥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顾安玥墨镜后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极其轻微地颔首回应,随即自然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避开了他的视线。
唐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的小本本又记上一笔:秦煊和顾安玥,绝对有问题!
寿宴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秦老爷子终于现身,是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接受了众人的祝寿后,发表了简短的致辞,宴席正式开始。
精美的菜肴如同流水般呈上。
唐雪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礼仪战斗。
她牢记顾安玥的教导,用公筷,小口进食,细嚼慢咽,嘴角永远挂着蒙娜丽莎般的微笑。别人举杯她就举杯,别人夹菜她就夹菜,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用餐机器。
但周围的暗流涌动,却让她无法真正放松。
她能听到隔壁桌有人在低声议论顾家真假千金的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轻蔑。 她能感觉到不时有目光在她和顾安玥之间来回扫视,比较、评估。 甚至有一位穿着玫红色礼服、珠光宝气的夫人,直接笑着对顾夫人说:“顾太太好福气啊,两个女儿都这么水灵。这位就是刚找回来的雪儿小姐吧?真是我见犹怜,就是在外面久了,这规矩礼仪怕是得好好教教,不然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顾夫人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
顾安玥适时地开口,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李夫人说笑了。妹妹天真烂漫,性子纯善,我们一家都喜欢得紧。礼仪规矩慢慢学就是,顾家的女儿,不需要那些虚礼来证明什么。”她四两拨千斤,既维护了唐雪,又暗讽了对方多管闲事。
唐雪适时地低下头,露出“羞愧”和“感激”交织的复杂表情,心里却给顾安玥点了个赞:这位“姐姐”,关键时刻还是挺护短的嘛。
宴席过半,气氛逐渐热络起来。不少人开始离席敬酒,攀谈交流。
唐雪趁机低声对顾安玥说:“姐姐,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顾安玥点点头,压低声音:“知道在哪吗?我陪你去?”
“不用了姐姐,我刚才看到指示牌了,我自己去就好。”唐雪露出一个“我能行”的乖巧笑容。
顾安玥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快去快回,别走远了。”
唐雪如蒙大赦,起身离席,按照记忆中来时看到的指示牌方向,微微低着头,迈着“怯生生”的小碎步,走向侧厅的走廊。
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装修得比五星级酒店还奢华。
唐雪走进去,确认里面没有其他人后,脸上那副怯懦表情瞬间消失。她快速检查了每一个隔间,然后走到巨大的大理石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假装洗手,锐利的目光却透过镜子,观察着身后的情况。
没有人跟来。
很好。
她并没有真的想上厕所,她需要的是脱离顾家人视线的几分钟!以及……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她迅速从那个刺绣手拿包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口红,也不是粉饼,而是一个极小极薄的、看起来像是金属贴片的东西!
这是她昨晚熬夜,用那套“刺绣工具”里的精细镊子和从读卡器上拆下来的微型元件,结合手机SIm卡槽里的金属触点,改造出来的一个简易信号接收增强器!作用范围极小,且极不稳定,但或许能让她在远离主要干扰源(比如顾安玥和顾廷琛)的地方,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来自特定设备的信号!
那个设备,就是她之前藏在身上、来自“灰狼”的紧急联络器!一个伪装成普通纽扣、需要极强信号才能激活一次性的装置!
她必须知道外界的情况!“渡鸦”有没有新的消息?灰狼是否安全?“。”是否有其他动作?
她将那个微型增强器紧紧贴在水龙头下方的金属管道上(利用金属传导增强信号),然后屏住呼吸,手指极其隐蔽地按住了旗袍盘扣下那个微微凸起的点。
一秒,两秒……
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心沉了下去。还是不行吗?这里的屏蔽太强了?或者……灰狼那边……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 morse 电码式的震动!
短,短,短……长,长,长……短,短,短……
【SoS】!
是灰狼发出的最高紧急求救信号!
唐雪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灰狼出事了?!
发生了什么?!是谁干的?傅凛?“。”?还是其他敌人?
强烈的震惊和担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更加用力地按住纽扣,试图捕捉更多信息。
但震动只持续了那短短三组信号,就彻底消失了。无论她再怎么尝试,都没有任何回应。
那个一次性的装置,能量耗尽了。
唐雪僵在原地,脸色苍白,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冰冷的骇然和杀意。
SoS…… 灰狼……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种可怕的可能性闪过脑海。
不行!必须立刻想办法联系外界!至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关上水龙头,深吸一口气,快速将那个微型增强器收回手拿包,脸上重新堆起那种怯生生的、略带不安的表情,转身走出洗手间。
必须回去!回到宴席上,想办法接触其他人的手机,或者……利用秦家的内部网络?
她的脚步有些匆忙,心里乱成一团。
就在她走到走廊拐角,快要回到正厅时,差点与一个迎面走来的人撞个满怀!
“哦!抱歉!”一个温和带笑的男声响起。
唐雪猛地抬头,心里咯噔一下!
是秦煊!
他正站在她面前,桃花眼微弯,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似乎也是刚从某个方向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唐雪略显苍白的脸上,笑容加深了几分:“唐小姐?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充满关切,眼神却像狐狸一样,敏锐地捕捉着她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唐雪的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没……没事……谢谢秦先生关心。”
“没事就好。”秦煊笑了笑,侧身让她过去,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唐小姐刚才是去洗手间了?那边人好像不多吧?”
唐雪的后背瞬间绷紧!他在试探她?!他看到了什么?还是只是随口一问?
“是……是的……”她小声回答,手指紧张地绞着手拿包,“人不多……”
“哦?”秦煊挑眉,笑容越发意味深长,“那我可能是看错了。刚才好像看到有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地从那边跑过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服务生?! 唐雪的心猛地一沉!她刚才在洗手间非常确定没有其他人!秦煊是在诈她!他绝对看到了什么,或者怀疑了什么!
“是……是吗?我没注意到……”她努力维持着慌乱和茫然,心里却警铃大作。
这个秦煊,比想象中还要危险和难缠!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秦煊轻笑一声,不再追问,举了举杯,“寿宴无聊,唐小姐要是闷了,可以到后院花园透透气,景致还不错。失陪。”
他优雅地转身离开,留下唐雪一个人站在原地,手心冰凉。
刚才的短暂交锋,让她更加确定,这场寿宴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傅凛的冰冷注视,秦煊的笑里藏刀,灰狼的求救信号……还有那个始终未曾露面、却无处不在的“。”!
她必须更加小心!
调整好表情,唐雪重新回到宴席上。
顾安玥看了她一眼,低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没事吧?”
“没事,姐姐。”唐雪摇摇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就是有点闷。”
“再坚持一下,差不多快结束了。”顾安玥安慰道,递给她一小碟点心,“吃点甜的,会好一点。”
唐雪接过点心,心里却沉甸甸的。灰狼的SoS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就在这时,她的新手机在手拿包里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也不是短信,是一种特定的、频率奇怪的震动。
是那个她设置的、监控顾安玥手机的隐藏程序被触发的警报!
有人正在用极高的权限,远程访问顾安玥手机里的某个加密分区!
唐雪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安玥。
顾安玥似乎毫无察觉,正在小口吃着东西,墨镜遮挡了她的眼神。
但唐雪敏锐地注意到,她拿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
她知道了!她肯定也察觉到了异常!
是谁在访问她的手机?秦煊?傅凛?还是……那个“。”?
这对“塑料姐妹花”各怀鬼胎,同时陷入了沉默,周围的喧嚣仿佛与她们无关。
宴席终于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向主家告辞。
顾廷琛也起身,准备带领家人离去。
就在此时,那位管家模样的老者再次出现,走到顾廷琛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顾廷琛的眉头微微蹙起,点了点头,随后对顾夫人道:“妈,你们先带星野安玥和雪儿去车上等我。秦老爷子有点事要单独和我谈。”
单独谈话? 在这个时候?
顾夫人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唐雪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秦老爷子单独留下顾廷琛?会是什么事?和顾家有关?还是和……她有关?
她跟着顾家人,心思各异地向外走去。
经过侧门廊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外漆黑的后花园。
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她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一处假山后面,手里似乎拿着一个……金属探测仪一样的东西,正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扫描着什么?!
唐雪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个身影……有点眼熟!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鬼鬼祟祟的气质,那探头探脑的姿态……
怎么那么像……她手下那个擅长伪装和潜入、代号“夜莺”的家伙?!
“夜莺”怎么会在这里?!还打扮成服务生?!拿着金属探测仪在找什么?!
难道……灰狼的SoS和“夜莺”的出现有关?!他们是在执行什么她不知道的任务?还是……来救她的?
无数疑问瞬间冲垮了唐雪的思维!
就在她震惊失神的这一刻,脚下那双不太习惯的高跟鞋猛地一崴!
“啊!”她发出一声低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小心!”离她最近的顾安玥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她。
但唐雪手中的那个刺绣手拿包,却脱手飞了出去!
“啪嗒”一声,精巧的包包掉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口红、粉饼、小梳子、还有……那个她刚刚用过、还没来得及彻底销毁的微型信号增强器!
那个造型奇特、明显不属于女士化妆品范畴的小金属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顾安玥扶着她胳膊的手,猛地收紧! 刚走过来的顾廷琛脚步顿住,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了那个金属片! 甚至连不远处正在送客的秦煊,也投来了玩味的目光!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唐雪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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