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李豫喉间挤出的第二个字,气若游丝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那不是疑问,更非质疑,而是一个以残躯立誓的承诺,一道劈开黑暗前路、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的军令!唇舌间翻涌着血腥与药末混合的干涩咸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喷出的尽是腥甜与苦涩交织的浊气。
“是。”沈心烛眼神骤然一沉,宛若寒潭凝冰。紧握的双拳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声。她身躯纹丝不动,声音自牙关间挤出,冷定如淬冰,迎上李琰骤然转为寒冰利刃般的目光:“有劳公子带路——”
话音未落——“呃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自李豫喉间猛然爆发!那声音嘶哑残破,不似人声,反倒像濒死野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最后凄厉哀嚎!他紧咬的牙关再也无法闭合,一口污黑的淤血便从紧咬的牙关溢出,并顺着下颌蜿蜒而下,身躯更是剧烈震颤起来,仿佛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这正是他强行驱动伤重病体引发的药力反噬,在此时猛烈爆发!
变故突生,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无论是剑拔弩张的李琰,还是一旁戒备的李安,数道目光齐刷刷、下意识地转向那骤然痛苦嘶喊的病榻之上——
就是此刻!!!!
电光石火间,沈心烛动了!她猛地向床头方向疾转、前冲、撞击!整个身体带着雷霆万钧的前冲力道,精准地撞在李琰左臂靠近肩胛的位置!与此同时,她指尖发力,将袖底暗藏的燃犀露暗赤色粉末包搓得粉碎,扬向地面!刺鼻药味的赤红色细尘骤然炸开,弥漫开来!这一撞、一扬,动作快如鬼魅,兔起鹘落,一气呵成!
赤红如血的烟雾细尘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不祥的气息!
“小心!有毒!”沈心烛厉声高呼,脸上刹那间浮起极端逼真的恐惧神情,踉跄着向后急退,同时手腕猛挥,“铛啷”一声巨响,床榻旁的银制烛台被她狠狠打翻在地!滚烫的烛油与残余的药汁瞬间倾倒,将烛火浇了个彻底熄灭!
室内顷刻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泼墨般深黑!药灰粉末的刺鼻气味、浓重的血腥气、众人的惊愕与李安怒不可遏的怒吼骤然交织扩散!“怎么回事!”李安惊怒交加的声音划破混乱的黑暗,“快护住公子!有诈!”侍卫们的惊呼和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紧随其后,乱作一团!
冷!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沉睡了几个世纪的万年寒冰,顺着脊椎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思维。
李豫在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中挣扎着恢复意识。首先灌入鼻腔的,是铺天盖地的腐殖质腥气与雨后泥土的冷冽湿气,浓重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溺毙。后脑勺像是被攻城锤正面狠狠砸过,钝痛感如同实质的重锤,一下下持续震荡着他的神经,耳边是挥之不去的嗡嗡轰鸣,其中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摩擦声,以及能量核心耗尽时发出的“兹拉兹拉”刺耳电流音。
记忆的碎片在剧痛中翻涌、炸开又熄灭:苏家机械师操纵的飞行器如恶鬼般紧追不舍,密林中险象环生;危机关头,他主动引开追兵,将一线生机留给了沈心烛;爆炸的火光中,追来的赫然是个装备着精密机械臂的女人,她冰冷的枪口死死抵住了他的太阳穴;“沈心烛死,还是你死?”女人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棱;他毫不犹豫地便要引刃自戕,却被一柄骤然飞来的短匕斩断了武器;劫后余生的他愕然转头,却见本该远遁的沈心烛竟去而复返,挡在了他的身前,眼中锋芒毕露,字字如刀:“动我的人?你有几条命赔得起?”……
“咳……咳咳!”李豫猛地呛咳起来,剧烈的震动牵扯着全身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他艰难地侧过头,将堵在喉咙里的血沫与冰冷的尘土呕出,混沌的视线这才勉强聚焦了几分。
头顶,焦枯断裂的枝杈如同无数狰狞的鬼爪与矛枪,蛮横地刺穿墨蓝色的夜空,留下一道道狼藉不堪的豁口。雨不知何时已停,浓重的湿气却像化不开的墨,沉甸甸地压在脸上、肩上,浸透了四肢百骸。冰冷的夜风顺着飞行器斜插撞开的巨大裂隙毫无阻碍地倒灌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与细小的木屑,吹得人通体生寒,瑟瑟发抖。
身下是断裂后粗粝的树干纤维,每一寸都硌得皮肉生疼,仿佛要将他的身体也一同磨碎。
“沈……沈心烛?”李豫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声音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强烈的恐慌驱使着他,身体本能地向身侧摸索过去。左手边——空空如也!只有冰凉粗糙、带着湿苔的树皮!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要将他冻僵!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着痛楚的微弱哼声,从他右侧极近的地方传来。
那颗揪紧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股狂喜与后怕交织的冰水浇透。李豫触电般猛地扭头望去。借着透过枝叶缝隙洒落的、吝啬而朦胧的月光,他看见了沈心烛。她斜斜倚在一根横生的粗壮断枝下,与他不过咫尺之遥。
她也摔得不轻,看样子同样狼狈。
月光透过枝干的缝隙,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斑驳暗影。额角和右侧脸颊被什么锐利的碎片划出了数道细长的口子,暗红色的血珠正从伤口处缓缓渗出,有些已经凝固发黑,像几条狰狞的小蛇,盘踞在她原本光洁无瑕的面颊上,如同上好的美玉蒙上了尘埃,非但不显丑陋,反而平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凄美。几缕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发丝凌乱地贴伏着,更添狼狈。她身上的浅色衣料早已被泥水与暗绿色的苔痕染得一片狼藉,好几处更是被尖锐的树枝撕开了长长的口子,露出底下同样沾染了污渍的肌肤。她半闭着双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正微微颤动着,呼吸短促而浅薄,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露出她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全凭一股意志力强行支撑。
“心烛……你怎么样?能动吗?”李豫深吸一口夹着火辣刺痛感的冰冷空气,声音因急切和伤痛而剧烈颤抖,“这里太危险,快走!”
爆炸后短暂的死寂早已被彻底撕碎。头顶上方,那架尚未完全熄灭、扭曲变形的飞行器残骸,内部仍在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不规则嗡鸣,以及爆裂的火花发出的“噼啪”声响。金属构架在高温灼烧和自身重力的双重撕扯下,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一声接着一声,缓慢、沉重,如同一头濒死巨兽在做最后的、痛苦的痉挛。每一次细微的金属断裂声或是结构位移的声响,都像一把悬顶之剑,意味着更大的灾难随时可能降临。这堆庞大而扭曲的钢铁坟墓,随时都可能彻底崩溃坍塌,带着无可抵挡的毁灭力量,将他们二人一同掩埋在这片废墟之下。
沈心烛的眼睫颤了颤,长长的羽扇般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她艰难地撑开一道细缝。最初的涣散迷茫过后,那双清澈的眼眸迅速凝聚起神采,重新燃起了她特有的、仿佛千锤百炼后淬火冷铁般的锐利光芒。几缕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发丝随着她轻微抬头的动作,微微飘动了一下。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李豫焦急的脸庞,又投向头顶摇摇欲坠的飞行器残骸,最后落回李豫身上,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还能动吗?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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