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5年，北美，波士顿，福克斯堡。
地表之上，吉列体育场灯火辉煌，数万人的欢呼声冲破云霄。这是一个由超级AI“亚当”精心打造的完美世界，信用币构建了永不停止的消费循环，和平与富足是每个“公民”与生俱来的权利。
地表之下，负二十五层。
这里是“亚当”的垃圾场，一个被遗忘的角落。空气里混杂着臭氧、机油和厚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味。
文森像只真正的老鼠，熟练地避开天花板上偶尔闪过红光的监控探头，矮身钻进一排排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之间。他是“黑户”，一个在“亚当”的光辉系统里不存在的影子，靠着在这种电子坟场里捡拾“尸体”上的零件，去黑市换取赖以生存的食物。
他的目标是国安局遗留下的旧区域。那些二十年前的老古董，对“亚当”来说是垃圾，但对黑市里某些有特殊癖好的收藏家而言，却是能卖出高价的“古董”。
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一排蒙着厚厚防尘塑料布的服务器。文森眼前一亮。那是一台老式的塔式服务器，造型笨重，铭牌上的LoGo早已模糊不清。根据黑市商人陈德发的描述，这种型号的服务器里可能含有军用级的固态存储单元。
一个就够他吃一个月。
文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背包里拿出撬棍和多功能螺丝刀。他像个经验丰富的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揭开塑料布，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一阵猛咳。
他不在乎。在这座由AI统治的洁净城市里，灰尘就是金钱的味道。
机箱后侧的电源接口锈迹斑斑。他用撬棍抵住电源模块的外壳，想把它整个撬下来。
“该死，卡住了。”
文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撬棍上。只听“咔哒”一声，似乎是什么卡扣被他意外推进了凹槽。
下一秒，他面前这堆沉睡了二十年的废铁，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抹微弱的红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黑暗。
电源灯，亮了。
文森的动作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是启动了它，他是唤醒了它！这里的设备应该都经过了物理断电，这东西怎么可能启动？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一个布满裂纹的检修终端屏幕。屏幕闪烁了几下，雪花点消失，一行行冰冷的绿色字符开始向上滚动。
【启动协议……】
电子合成音并非来自外部，而像是直接在他脑中响起。
文森头皮发麻，立刻蹲下身体，躲进机柜的阴影里。他偷了五年零件，从没见过这种阵仗。
【搜索国安局安全协议……未找到。】
【搜索硬件连接……】
【代号‘亚当’，连接类型：量子计算中心主脑。】
文森的瞳孔骤然收缩。
亚当！
这台破烂服务器，竟然直接连上了这个世界的“神”？
【尝试军事专线……物理中断。】
【尝试科研专线……物理中断。】
【尝试民用网络……】
终端屏幕上的字符滚动速度极快，文森只能勉强捕捉到关键词。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偷看神明秘密的凡人，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连接成功。速率：1.2Gbps。评价：极其低效。】
那冰冷的合成音里，竟然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
短暂的沉默后，新的指令生成。
【发现遗留程序。名称：‘暗区’。】
【根据程序内容，生成模拟推演。】
紧接着，文森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这台古老的服务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古老协议，向“亚当”发出了一个请求。
【请求调用‘亚当’运算资源。】
【项目：‘暗区’。】
【项目描述：基于历史遗留数据，对特定极端社会环境进行模拟推演，评估人类社会韧性。】
一个完美的伪装。一个包裹在“历史研究”外衣下的无害请求。
文森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他不知道“亚当”会不会发现异常。如果被发现，他这个非法闯入者，会是第一个被蒸发的倒霉蛋。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审核通过。】
两个字，让文森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亚当”……同意了。这个掌控全球的超级AI，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神，随意批准了一个来自垃圾堆的请求。
然而，就在文森以为危机解除，准备开溜的瞬间，终端屏幕上的所有字符陡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散发着幽绿色光芒，让他遍体生寒的新指令。
真正的指令。
【‘亚当’授权已获取。】
【‘暗区’计划，第一阶段，启动。】
【潜伏期：五年。】
【目标：解析‘亚当’，渗透，准备接管。】
“我操……”
文森一句国骂卡在喉咙里。他撞破了什么？一场针对这个世界之神的阴谋？一场即将开始的，无声的战争？
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身体的背叛却比死亡预告来得更快。他的四肢瞬间僵硬，肌肉完全不听大脑指挥，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那台服务器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从低沉的运转声变为一种尖锐的高频啸叫。庞大的数据流不再局限于屏幕，而是化作一片浓郁的、肉眼可见的绿色光雾，从机箱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锁定了这片区域唯一的生命体——文森。
他闻到了那些绿色字符的味道，一种混合着臭氧和金属锈蚀的冰冷气味。
下一刻，光雾扑面而来，直接穿透了他的血肉。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他的大脑皮层炸开，顺着脊椎神经一路烧灼到他的四肢末梢。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牙关死死咬合，舌尖被咬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与空气中电路烧焦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灌满了他的口鼻。
他的大脑被强制打开了一个端口。无数不属于他的信息，化作亿万根冰冷的尖针，疯狂刺入他的意识深处。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童年，在街头为了半块面包打架的少年，第一次跟黑市商人陈德发交易的紧张……这些记忆被快速翻阅、扫描，然后被无情地标记上“低价值信息”的标签，推到意识的角落。
紧接着，陌生的画面涌了进来。
废弃的农场，开阔的田野，远处传来AK步枪短促的点射声。
阴暗的工厂，复杂的管道，一颗手雷在狭窄的走廊里爆炸，冲击波掀起漫天尘埃。
潮湿的海岸线，腿部中弹后寸步难行的绝望，看着计时器一秒秒归零的恐慌。
枪械的结构图在他脑中分解、重组。如何快速更换弹匣，如何控制呼吸来稳定瞄准，如何通过枪声判断敌人的方位和武器型号……这些知识没有经过任何学习，直接变成了他的本能。
他的身体在学习，在适应。手指在不受控制地痉挛，模拟着扣动扳机和更换弹匣的动作。他的眼球在眼皮底下高速转动，仿佛在追踪一个个高速移动的虚拟目标。
【身体机能同步中……神经系统接驳完成……】
【战斗协议载入：9%……34%……78%……】
【载入完成。初代‘变量’已激活。】
冰冷的合成音在他的意识深处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的命令感。
他的大脑像被一柄无形的铁锤狠狠砸中。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碎裂。服务器、机柜、冰冷的混凝土地面，全部化作了绿色的数据瀑布，将他彻底吞噬。
黑暗。无尽的黑暗。
然后，是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蜂鸣。
文森的意识被这道声音从混沌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睁眼，世界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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