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慢慢走下楼梯，回到工作台前。那个被朱迪轻易打开的顶级保险箱，盖子还敞开着，里面空无一物。他买它回来，只是为了测试朱迪的能力。现在看来，这个测试的结果，既是他的底牌，也是他的催命符。
胡安会怎么做？柯林最后那句“注意你的老板”言犹在耳。文森毫不怀疑，一旦哥伦比亚人给出的压力足够大，或者说，给出的价码足够高，胡安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连同朱迪，一起打包卖出去。在胡安那种人的世界里，忠诚和价值是等价的，而价值，是可以随时被重新估算的。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需要情报，不是柯林那种来自佣兵圈的宏观情报，而是更接地气、更肮脏、更真实的街头消息。他需要知道这场风暴具体会从哪个街区、哪条小巷开始刮起。
整个洛杉矶，能给他这种情报的人，他只认识一个。
安德森。
那个咋咋呼呼、崇拜力量、看似头脑简单，却又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对地下世界的风吹草动有着天生敏感的家伙。
文森将保险箱合上，随手扔在一个角落。他看了一眼朱迪，没有说话。朱迪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她没有回到角落的货架上，只是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文森的声音很低，但异常清晰。
朱迪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文森转身走上楼梯，用伪装的钢门封死了通道入口，确认一切天衣无缝。他回到杂货店的铺面，从后门悄然离开，融入了洛杉矶已经开始躁动不安的夜色。
安德森最近迷上了街头改装车，文森在城东一个废弃的工业区停车场里找到了他。巨大的探照灯下，几辆底盘低到快要贴地的日系老车围成一圈，震耳欲聋的嘻哈音乐从改装的音响里喷薄而出，混合着大麻和廉价啤酒的味道。
安德森正光着膀子，露出他那身颇具规模的肌肉，跟几个同样打扮的黑人青年围着一辆车的引擎盖大呼小叫。
文森穿过人群，直接走到安德森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谁……”安德森不耐烦地回头，看到是文森，脸上的戾气瞬间变成了惊喜，“文森！兄弟！你怎么来了？快看我这宝贝儿，我刚淘来的2JZ引擎，我准备把它塞进这台Supra里，它会变成一头怪兽！”
“我找你有事。”文森开门见山，他的语气和周围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安德森愣了一下，他看出了文森脸上的凝重。他挥手让周围的朋友们继续，然后揽着文森的肩膀，走到了停车场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怎么了，兄弟？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干他！”安德森拍着胸脯，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架势。
“最近道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文森没有理会他的豪言壮语，直接问道。
“消息？消息多了去了。”安德森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香烟点上，深吸了一口，“东区的越南帮又在抢地盘，南边的crips和bloods为了点毒品生意又火并了好几次，警察抓了几个倒霉蛋，就那么回事儿，每天都一样。”
“哥伦比亚人。”文森吐出了三个字。
安德森夹着烟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他脸上的嬉皮笑脸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警惕和严肃。
“你从哪听来的？”他压低了声音，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安德森沉默了。他猛吸了几口烟，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不再是那个张扬的街头混混，而更像是一个继承了胡安某些特质的黑帮成员。
“妈的，这帮疯子还是来了。”安德森低声咒骂了一句，“消息是真的，文森。但现在还只是在水面下传。哥伦比亚人，不是以前那种来卖点货的小角色，这次来的是正规军，是卡利集团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文森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内心却是一沉。卡利集团，那可是和麦德林齐名的贩毒帝国，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干什么？”安德森冷笑一声，“他们嫌我们这边的华雷斯太碍眼了。以前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负责生产和运输到边境，我们负责在洛杉矶分销。现在，他们想把中间商和我们都给踢了，自己通吃！”
安德森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前段时间在长滩港丢了一批货，里面据说还有个很重要的‘东西’。他们的人已经渗透进来了，到处在打听那天动手的都有谁，说是要报复。但实际上，他们是在摸清我们这边的底细和地盘。”
这番话，和柯林的警告完美地印证在了一起。
“我叔叔，胡安，他最近也很烦躁。”安德森继续说道，“华雷斯帮在洛杉矶的老大已经下了命令，让所有人都把眼睛放亮点。一场战争，随时都可能打起来。到时候，就不是街头小混混拿刀互捅了，是真正的火拼，AK和手榴弹满天飞的那种。”
安-德森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文森，你得小心。我们的杂货店，是胡安名下的产业，这是道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打起来，那里就是最显眼的目标。哥伦比亚人会把它当成靶子，用来挑衅。而我叔叔……如果情况不妙，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那个店，就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正是文森最担心的。
“我们会被卷进去？”文森陈述着一个事实。
“不是‘会’，是‘已经’。”安德森纠正道，“从你帮胡安处理掉那个老头子陈德发，接手这家店开始，你就已经在这条船上了，兄弟。现在，这艘船要撞上冰山了。”
停车场里的音乐依旧震耳欲聋，但文森的耳中却一片死寂。他看着安德森，这个平日里不着调的兄弟，此刻却无比清醒。
安德森似乎看出了文森的沉默，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文森，我跟你说个事，你千万别告诉我叔叔。”
他紧张地又看了一眼四周，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们被堵在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也许……可以去一个地方求助。”
“哪里？”
“110公寓大楼。”安德森说出这个地址时，声音里带着一丝敬畏，“去找那个管事的中国女人，裴姨。”
文森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着女士中山装，眼神锐利，总是在公寓大厅里擦拭着一套茶具的女人。
“她？”
“对，就是她。”
安德森的语气非常肯定，
“你别看她平时像个退休老干部，我听我叔叔酒后说过，那个女人，是整个117街区真正的‘王’。我们墨西哥人，还有那些哥伦比亚疯子，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怎么闹都行，但谁要是敢在她的地盘上撒野，第二天尸体就会被发现在圣莫尼卡的海滩上。她是鸿兴社的人，而且地位很高。”
“她为什么要帮我？”文森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知道。”安德森摇了摇头，“但我见过她看你的眼神，不止一次。她好像很欣赏你。而且，中国人有句老话，叫‘远交近攻’。我们和哥伦比亚人打得越凶，对他们华人帮就越有利。他们需要维持秩序，而你，一个能打、脑子又清醒的家伙，也许就是他们愿意投资的一个棋子。”
安德森拍了拍文森的肩膀，语气又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最后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招惹那些华人，他们比我叔叔还复杂。但你得记住，你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
说完，他转身回到了那群狂热的改装车迷中间，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生死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文森独自站在原地，夜风吹过，带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安德森的话，为他揭开了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世界。胡安、哥伦比亚人、华人帮……他就像一个无意中闯入巨兽棋局的兵卒，每一步都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转身离开停车场，脚步沉重。他必须回去，回到他的地下堡垒。他需要更多的武器，更多的人手，以及一个更周密的计划。
因为战争，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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