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武塾的日常,便形成了奇特的景象。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风沙,武塾前的空地上,便站满了人。他们分成两拨。
一拨是天罡修士和普通镇民。他们在砚清的带领下,练习着最基础的“三合桩”。但内容已经远不止于此。砚清开始教他们更复杂的桩功。
如“临渊桩”、“混元桩”,甚至结合了天罡拳的起手式,让桩功不再是静止的,而是蕴含着动势的根基。
“肩膀松,脚底实。”砚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桩是根,根扎得深,树才长得高。
你们练的不是姿势,是‘体’的感知。要让每一寸筋骨,都记住这种‘稳’的感觉。”
另一拨,则是苏棠和她的心相学员。他们围坐在一个角落,或闭目凝神,或手持炭笔在粗糙的纸上勾画。
白天,是各自修行的时间。天罡修士们在砚清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地学习天罡拳法。
不再是零散的招式,而是从最基础的“起手式”到“云手”、“搬拦捶”,一招一式,都要求他们用“桩”的感觉去贯穿,用“体”的感知去完成。
砚清强调,力量不来自蛮力,而来自全身筋骨的协调与灵力的精准引导。
心相修士们则在苏棠的带领下,开始尝试最基础的符箓。他们用最劣质的符纸和最粗糙的炭笔,画着最简单的“聚灵符”和“净尘符”。
下午,则是交流与实践的时间。
砚清会组织一场小型的“切磋”。但这里的切磋,没有生死相搏的残酷,更像是一场共同的探索。
天罡修士们会两两对练,但规则是,只能用最基础的桩功和步法,谁先让对方失去平衡,谁就胜出。
这迫使他们将“稳”和“巧”发挥到极致,而不是一味地追求力量。
心相修士们则会尝试用他们画的符箓,去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比如,用“净尘符”清理武塾的院子,用“聚灵符”尝试为一盆干枯的药草补充一丝微弱的灵力。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会引来一片欢呼。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武塾终于建成了。
它比旧屋大了四倍有余,有宽敞的练功场,有几间供学员休息和学习的房间,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藏书角”。
里面放着砚清从各地收集来的、关于人体、草药、基础灵力的书籍。这些书都不是高深的功法,而是最朴素的知识。
“武塾”那块边角不齐的木匾,被郑重地挂在了新武塾的大门上。下面那行小字也更新了:“授桩功、防身术、基础心相,一月十文,可抵工。”
北壤十二镇,如今几乎无人不知“砚清”这个名字。
他不再是第七镇那个“从外地来的武夫”。他是“砚清先生”,是那个能教人活得更久一点、更稳一点的先生。
是那个能让矿工们找到尊严,让渔夫们摆脱病痛,让落魄修士们重燃希望的先生。
镇上人对他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起初是“那个武夫”,后来是“砚清”,现在,是“先生”。
“先生来了!”
“先生,今天教什么?”
“先生,我家那口子的腰又疼了,您给看看?”
这些声音,每天都在武塾门口响起。砚清依旧沉默寡言,但面对这些请求,他从不拒绝。
他会教人一套简单的锻腰动作,会教人用几味常见的草药熬汤。他的知识,来自前世的记忆,来自养心玉复制的典籍,更来自他这半年来,对“人”和“活法”的深刻体悟。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远不止于“教学”。
他是在种一棵树。
这棵树的根,是“活命”。是让每一个来这里的普通人,都能在北壤的风沙中,活得更久、更稳、更有尊严。
这棵树的干,是“不甘”。是让那些被世界抛弃的落魄修士,知道他们还有路可走,还有希望可追。
这棵树的枝叶,是“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微弱的“念”正在生长。它来自卖菜老汉挑担时稳健的脚步,来自渔夫夜里不再被关节痛惊醒的酣睡,来自矿工们在工地上挺直的脊梁,来自心相修士们画出第一张成功符箓时的欢笑。
这股“念”,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信仰,而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件件实实在在的事,一点一滴汇聚而成。
它不响亮,也不张扬,如同北壤地底深处缓缓流动的暗河,无声无息,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砚清知道,当这股“念”足够深厚、足够稳固时,它将成为他冲击化神之上的基石。但此刻,他并不急于求成。
他只是每天清晨,依旧准时站在武塾前,站他的“三合桩”。风来了,他不动;孩子跑过,他不动;赶集的牛车从门前过,尘土扑脸,他也不动。
他像一块被风沙磨平的石头,不动,也不响。
而在他身后,新的武塾里,人声鼎沸,生机勃勃。
这天午后,武塾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三在练习“云手”时,为了追求“如行云流水”的感觉,闭着眼睛,想象自己真的在云里飘。他越飘越远,越飘越快,手臂划出的弧度越来越大,嘴里还念念有词:“云来,云去,云卷,云舒……”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到自己正一步步后退。
直到“哐当”一声巨响,他整个人撞在了武塾的土墙上,震得墙上的浮尘簌簌落下,他手里的炭笔也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了砚清刚端出来准备晾凉的药汤碗里。
药汤溅了一地,炭笔像根旗杆一样立在碗中央。
全场瞬间安静。
陈三睁开眼,看到满地的药汤和碗里的“旗杆”,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先生,我……我不是……”
砚清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碗里那根“旗杆”,嘴角抽了抽,但还是板着脸说:“云是飘了,可你忘了,云下还有地。”
苏棠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整个武塾的人都笑翻了。矿工们笑得直拍大腿,渔夫们笑得前仰后合,连卖菜老汉都笑得直抹眼泪。
“陈三,你这‘云手’,练成‘撞墙手’了!”
“先生,这炭笔是您插的吧?我看见了!”
“就是,这碗汤是给谁的?不会是给我的吧?”
陈三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砚清没笑,但眼神里的严厉早已化为无奈。他叹了口气,说:“去,把地扫了,汤重新熬一碗。这次,别想着‘云’,先想着‘脚’。”
“是,先生!”陈三如蒙大赦,赶紧去扫地。
这事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几天后,一个从第十一镇来的新学员,一进门就指着陈三,神秘兮兮地问:“你就是那个把炭笔插进先生药汤里的‘云手’大侠?”
陈三的脸又红了,而武塾里,又是一阵哄笑。
另一天,苏棠在教“观想”时,让学员们闭眼,观想自己是一滴水。一个心相修士闭着眼,眉头紧锁,全神贯注,突然大叫一声:“我看见了!
我看见自己从云里落下来,变成雨,落到地上,汇成小溪,流进河里,最后……最后变成了一条大鱼!”
他睁开眼,满脸兴奋:“先生,我是不是快成‘化物’了?”
苏棠愣了一下,随即忍俊不禁:“你观想的是‘一滴水’,不是‘一滴鱼卵’。”
武塾里再次爆发出哄堂大笑。那个学员也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砚清正在扫地,听到笑声,也停下了动作,嘴角微微上扬。他抬头看了看天,风沙依旧,但武塾里的笑声,却像一缕阳光,穿透了这片荒芜。
他知道,这些笑声,这些趣事,这些因为笨拙而产生的尴尬,都是“人”的一部分。而他要种的这棵树,其根,其干,其叶,都必须深深扎在“人”的土壤里。
这天傍晚,苏棠收拾东西准备回客栈。她路过砚清时,轻声说:“先生,今天又笑了。”
砚清没抬头,继续扫着地,淡淡地说:“嗯,人多,就热闹。”
苏棠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又看了看武塾里那些还在收拾场地、互相打闹的学员,轻声说:“这热闹,挺好。”
砚清扫地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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