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意思是,北壤七镇的‘根’,是‘协力’,是‘念’,是……是‘我们’?”
“正是。”砚清点了点头,“我教你们站桩,是为了让你们的‘体’有根;
我教你们‘让发生’,是为了让你们的‘心’有根。当你们的‘心’和‘体’都有了根,那‘念’,自然就生了。
这‘念’,才是真正的根基。我的存在是引子,而你们的信念,才是果实。”
“可……可工坊的秩序在变坏,人们在算计……”
“那是它在生长,是它在转化。”砚清打断她,“一棵树,不会因为几片叶子枯黄,就不是树了。
一片森林,不会因为几棵树倒下,就不是森林了。北壤七镇的‘根’是‘协力’,只要这‘根’在,那循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今天有人算计,明天就有人站出来纠正。今天有人冷漠,明天就有人点燃希望。这,才是‘活’的‘念’,才是‘真’的‘根’。”
他拿起那支秃笔,没有蘸墨,只是用笔尖在冰冷的沙地上,缓缓地画着。他画的不是符,不是字,而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线,如同地底深处蔓延的根须。
“墨色再浓,水始终是清的。”他轻声说道,“哪怕写尽风云,洗笔时,一池水落,依旧澄澈。”
苏棠看着沙地上的“根须”,又看了看掌心的湿土,终于明白了。她抬起头,与砚清的目光相遇,眼中泪光闪动,但已不再有迷茫。
“先生,我懂了。”她轻声说,“根,从来就没有断过。它只是……在‘无’的幽深处,静候着‘有’的萌芽。”
砚清笑了。他将笔递给了苏棠。
这一次,苏棠没有再问,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将那撮湿土小心地包好,放回行囊。
然后,她从行囊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她临摹的,上面是她无数次在灯下默写的字迹。她将那张纸轻轻放在砚台旁的地上,展开。
纸上,正是那句完整的箴言:
“今日之‘有’,明日之‘无’;此刻之‘无’,下一瞬又可能为‘有’。
执着于‘有’,便会恐惧‘无’;若知‘无’即是‘有’之基,‘有’即是‘无’之显,心便无所挂碍。”
风沙依旧在呼啸,但在这里,一盏灯,一方砚,两个人,却仿佛与世隔绝,自成天地。
清晨,破庙外的天光微亮。砚清收拾好行囊,将那方旧砚小心裹起。他没有看苏棠,只是平静地说道:“我要去苍渊界。”
苏棠正在为油灯添油,手猛地一顿,灯芯“噼啪”一声轻响,溅出一点火星。她抬起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先生去哪,我去哪。”
砚清这才看向她,眼中有一瞬的波动,随即归于沉静:“苍渊不是北壤。
那里没有工坊,没有规条,只有乱流、杀机和随时可能吞噬一切的虚裂。你留在北壤,是‘协学庐’的先生,是他们的希望。”
“可若先生走了,北壤的希望便成了无根之木。”苏棠放下油灯,一步步走近,“先生教我‘让发生’,可若我连追随您这件事都不敢让它发生,那我学的又算什么?”
她微微垂下眼,一缕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眼中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看着眼前的人,又仿佛在看着记忆深处那个在药圃里的烟火相依、在藏经阁外借阅典籍的少年。
“您说‘根’在我们心里,可您就是让我心里生出这‘根’的人。您去苍渊,是为寻那‘有’与‘无’的真谛,那我也要去。
不是为了您,是为了我自己心中的‘道’。若连这条路都不敢走,那我的‘心’,便永远扎不下根。”
砚清看着她眼中那团不肯熄灭的火,良久,终于没有再说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行囊背好,转身走向门外。苏棠默默跟上,一前一后,走入了微明的天光里。
从那天起,苏棠便与砚清同行。
他们没有直接前往边关,而是选择了最缓慢、最贴近土地的方式——徒步。他们要走的,是砚清先生走过的路,是北壤七镇到边关的路。这一走,就是一年。
他们走走停停,足迹踏遍了北壤十二镇周边的无数角落。
每当遇到需要帮助的流民和苦工,他们就停下来,用“协力”的方式,建立一个又一个临时的、小型的工坊。
每一个工坊,都遵循着那套“劳绩”与“信念”的核心规则,却又根据当地的风土人情,生发出不同的枝叶。
在一次建立“风障工坊”时,苏棠没有急于教符箓,而是让学员们先去观察风。她让大家在沙地上插上不同长短、不同粗细的木棍,然后观察风过时,哪些木棍倒了,哪些没倒,倒的木棍是因为太细,还是太长,还是插得不够深。
第二天,她让学员们根据自己的观察,去制作一面“挡风旗”。材料不限,可以是破布、藤蔓、甚至干草。她的要求只有一个:能让风“听话”。
工坊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用粗藤编成网状,有人用破布层层叠叠地缝在一起,有人甚至把干草搓成绳子,编成了一面厚实的草帘。
当第一阵风沙袭来时,大部分“挡风旗”都成了风的玩物,有的被卷走,有的被撕碎。但有一个学员的旗子,却在风中微微摆动,像一堵柔韧的墙,成功地为身后的同伴挡下了一半的风沙。
苏棠走过去,拿起那面旗子。它是由几根韧性极强的山藤做骨架,上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细小的藤条,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网格结构。
“很好。”苏棠微笑着说,“你不是在‘做’一面旗,你是在‘让’风发生。你让风在你的结构里,找到了自己的路。”
她将这面旗子立在工坊门口,作为“风障”的原型。工坊里的人都围过来看,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敬佩。
在一次建立“净流工坊”时,砚清在教授“临渊桩”时,一个来自深山的猎人总是无法站稳。他身体强壮,但双脚一触地,就像踩在浮冰上一样,摇摇晃晃。
砚清没有直接纠正他的姿势,而是让他脱下鞋,光脚站在一块湿润的苔藓上。
“感受它。”砚清说,“感受它的湿滑,它的柔软,它的弹性。”
猎人闭上眼睛,努力去感知脚下苔藓的每一丝变化。他发现,当自己不再试图“站稳”,而是让自己的脚掌像树根一样,去“拥抱”和“适应”这块苔藓时,他反而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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