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空气沉沉压抑。
在她答不出话的沉默里,长者目光久久停留。
他看见了少女肩背的僵硬、看见她死死攥住衣摆的手指,以及眼底隐忍的湿意。不是软弱的退缩,而是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的克制与执拗。
他心中暗暗点头。若能将这女娃收入门下,不仅是因其心性坚韧、资质可教,更因祁远川心里清楚,这桩机缘本不该归于自己。
那少年明明可以不必插手,却以自身为代价,强行将那股紊乱的灵息逼回平稳,这才让他得到了启发。
既然占了这份便宜,他便不能装作无事,至少要留下些补偿。苏棠便成了这段因果里唯一能承受与延续的人。
他心里微微一叹。
随后,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女娃,你心性坚韧,资质可教。若愿随我修行,老夫自会尽力,替你想法稳固此人伤势。
至于将来的路,他的上限已断,我不能许下虚妄之言,但至少,我能让他不至于再受反噬。”
话音落下,石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几名白衣修士互相交换眼神,有人难掩讥讽,有人露出艳羡,也有人眼底闪过几分嫉妒。
承晖宗长老亲口收徒,这样的机缘,放在整个新云城都是百年难遇。
苏棠心口猛地一震。
“上限已断”这四个字像利刃一样,直直扎进她的胸膛。呼吸顷刻间一滞,喉咙发涩,仿佛被人死死掐住。
她眼神一瞬间模糊,指尖死死抓着衣摆,几乎要把布料扯裂。明明她早该料到那日他以天罡之力闯入自己体内,必然要付出代价。
可当这代价被人冷冷说出,她才真正感受到心头那种压得透不过气的沉痛。
——若不是我,他不会落到今日。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遍遍回荡,像铁锤一样砸下。
她想起自己突破失控的那一刻,筋脉乱得几乎崩裂。
若不是他出手,也许她还能靠着一点底子慢慢调息回来。可他却不顾一切,以那样的方式逼迫她灵息归稳,把自己推入昏迷。她咬住唇瓣,唇角沁出一丝血腥味,却不敢发出声音。
胸口一阵阵发紧,呼吸急促。她的眼眶泛酸,泪意几乎溢出,却硬生生逼了回去。她知道,现在不能哭,哭出来就等于承认自己撑不住了。
她心里翻涌着混乱的念头:
若他醒来,得知自己未来之路已被断去,会是什么神情?
他一向寡言冷淡,可心底的骄傲她比谁都清楚。若真被困在某个境界,再难寸进,他会不会因此心生失落?会不会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
愧疚如潮,压得她透不过气。可在这愧疚之下,又有一丝狠厉的决心在缓缓生出。
不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补偿。哪怕这一生都用来护他,我也要把这一笔还上。
她低下头,指节死死攥紧衣摆,胸口剧烈起伏。
她心里明白,比起昏迷本身,更可怕的是这次救她,让他的未来被硬生生压断了一截。他本该有无尽的可能,如今却因她,走到了有限的尽头。
若在此刻离开去拜入宗门,哪怕名义上是为了日后更好地护他,可在她自己看来,却等同于推卸与逃避。
那不只是“不在身边”的问题,而是把他的牺牲白白抛在身后。
“弟子……”她唇瓣发颤,声音干涩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话到一半,她闭了闭眼,还是摇了摇头。
“……请恕,不能拜入承晖宗。”
话音一落,四周骤然一片哗然。
有人不可置信地低声惊呼:“界外猪仔都是煞笔?”
有人摇头冷笑:“给她脸了,她竟然拒绝?”
更多人眼神古怪,带着讥诮和不解。
可苏棠只是紧紧低着头,指节死死攥住衣摆,几乎要将布料扯裂。她不敢去看任何人的脸,更不敢看祁远川的眼睛。
祁远川却没有露出丝毫恼怒。
他只是静静凝视了她许久,目光深沉,似能穿透沉默,看见她心底的隐秘。长久之后,他缓缓收回视线,声音如同深海般平静:“也罢。
你心意已定,老夫不强求。只是此事不必急断,你可再思量几日。若有转意,随时来寻老夫。”
言罢,他袖袍一拂,转身离开石室。
只余一室寂静,唯有灵床上阵纹青光暗暗流转。
苏棠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眶酸涩。她抬眼看着那张面容安静的脸庞,心底翻涌的情绪像要将她淹没。
她知道,自己拒绝的,不是机缘,而是“在他醒来时,她不在身边”的可能。
然而随着时光流逝,她也愈发清楚:光是守着,并不能真正救他。
日子在冷白的光线中缓缓流逝。
石室不分昼夜,空气里混合着药液的苦涩与符箓燃尽的焦黑气味。灵床上的阵纹一刻不停地闪烁,青光一明一灭,照在王生息安静的面容上。
苏棠几乎没有真正合过眼。
她替他擦拭额角的冷汗,一次次喂药,把他僵硬的手指轻轻掰开,放入温热的灵液。
偶尔阵盘嗡鸣失衡,她便全神贯注调试,生怕哪一缕灵息走岔。
可是,她心里明白。自己能做的,不过是让他呼吸顺畅一些,睡得安稳一些。真正翻涌在经脉深处的暗潮,她触及不到,更无法阻止。
夜深时,她常常伸手,指尖轻轻碰触他的掌心。那冰凉像针一般刺入心底。她喉咙发紧,想哭,却硬生生逼回。
若不是我,他不会昏迷。
若我一直守下去,他醒来时,还是会再一次陷入危险。
愧疚与无力交错着,让她的心像被千斤巨石压住,几乎喘不过气。
烛火摇曳。
她摊开白纸,手里握着笔,许久不曾落下。墨汁凝成一滴,终于“啪”地坠落,晕开一小片黑。
她低声呢喃,几乎是自言自语:“若他醒来,第一眼没见到我,会不会慌?会不会以为……我弃他而去?”
心口一阵绞痛,眼泪险些落下。
她咬紧牙关,终于落下第一笔。
她写得很慢,像是把心口的血一滴滴压进字里。时而抬眼望向床上的人,泪水模糊了视线,落在纸上晕开字迹。她慌忙抹去,却留下斑驳的痕。
字一行一行落下,诉尽了她最不愿示人的软弱与执拗。
当最后一行写完,她的手终于握不住笔,轻轻滑落在案。
她怔怔望着那张纸,胸口仿佛被掏空。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书信,而是她把心底所有情感、所有愧疚与期许,都交付给了这寥寥数行。
她轻轻折好,坐在床边,目光凝在王生息的面容上,此刻泪水再也止不住,滴落在纸页上,洇出一片模糊。
最后缓缓起身,尽管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出石室。
祁远川在诊所的偏厅。
厅内布置极简,几卷符卷堆放在案上,明光石照得他白发泛光。见苏棠推门而入,他只是抬眼,眸色深沉如海。
“女娃,想清楚了?”
苏棠胸口一紧,指尖下意识攥住衣袖。她脑海里闪过那几日的场景: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却只能帮他擦汗、喂药;看着他呼吸时轻轻起伏,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泪意涌上,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
她缓缓跪下,声音哑而坚定:“拜见师尊。”
祁远川却未作声,只是静静注视着她。良久,他微微颔首,伸手扶起她,语声沉稳:“好,自今日起,既入我名下,便是我弟子,弟子之名,非虚言,自当铭心刻骨。此三字,不止是称谓,更是重担。你既许此心,便要许此行。”
他袖袍一拂,一块玉牌浮现,缓缓落在苏棠掌心。那是宗门的身份牌,冷凉而沉重,似一道烙印。
苏棠双手接过,掌心微微颤抖。她垂下眼,泪水在睫毛间打转,却不曾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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