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岳的伤，在刘曦的照料下，一天好过一天。半个月后，凌岳已经能摘下吊着手臂的布带，虽然还不能做剧烈运动，但行动已无大碍。
这天晚上，霍去病让人在自己院中的小亭里，摆了一桌酒菜。
没有歌姬，没有舞女，连伺候的下人都被霍去病赶得远远的。
夜风习习，亭子里的纱灯被吹得轻轻摇晃，光影斑驳。桌上是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温好的酒。
“坐。”霍去病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凌岳依言坐下，看着桌上的酒菜，心里有些不解。
凌岳知道霍去病素来不拘小节，却鲜少这般郑重地请凌岳吃饭。
霍去病提起酒壶，给凌岳和自己都满上了一杯，酒香瞬间在空气里散开。
“你这条命，可真够贵的。”
霍去病端起酒杯，没喝，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太医的药费，宫里赏了又退回去的人情，还有我这半个月的担惊受怕。你说，你该怎么还？”
凌岳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炙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然后才抬头看霍去病。
被霍去病直白的话说中心事，凌岳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被看穿的惊讶，也有被触动的感觉，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还不清了，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
“下辈子？”
霍去病笑了笑，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很辣，让他胸口发烫，“我霍去病从不等下辈子。这辈子，你就得给我还。”
霍去病说完，放下酒杯，脸上的玩笑神色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很深。
霍去病定定地看着凌岳，仿佛要看进凌岳心里深处，看清凌岳所有的伪装与沉寂。
“上林苑那天，我被摔下马，脑子是懵的。”
霍去病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后怕和某种非常肯定，“我只记得，那头老虎扑过来的时候，你挡在了我前面。后来，箭雨射过来，你又把我压在身下。我能感觉到，每一支箭射在你身上，你的身体都会抖一下。那一刻，我甚至能听到箭矢穿透血肉的闷响，感受到你颤抖的身体紧紧贴着我，那是本能的防御，一种拼尽全力的守护。”
凌岳沉默地听着，心里动了一下。
凌岳本以为自己的举动只是出于影卫的职责，却没想到霍去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感受到了凌岳的痛苦与付出。
一股久违的暖意，在凌岳心里悄然涌动。
霍去病盯着凌岳的眼睛，那目光里有霍去病从未流露过的情绪，是后怕，震撼，还有一种被彻底触动后的柔软与坚定。
“我当时在想，这个人是个傻子吗？他是我花钱买来的影卫，犯得着用命来换我的命吗？”
凌岳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悄然浮现。
霍去病自顾自地继续说：“后来你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我守着你，才想明白。我霍去病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身边从不缺追随者，可那些人，终究隔着一层身份，一份敬畏。唯独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血肉之情，一个活生生的人，愿意为我抛却生死。”
霍去病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块玉佩，只有一半，正是凌岳初见霍去病时，霍去病用来试探凌岳的那半块。
玉佩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也在见证着这个夜晚的非凡与蜕变。
“我霍去病，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敬畏我。舅父教我兵法，陛下给我荣宠，他们都希望我成为一把锋利的刀。只有你，”霍去病的手指，轻轻抚过玉佩的断口，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绝，“只有你，会在我这把刀快要折断的时候，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护着我。你是在用命保护我，用你的血，为我挡住了危险。”
“凌岳，你不是我的影卫，也不是我的伴读。你更不是我随手可弃的棋子。你，是我的命。”
霍去病站起身，从腰间拔出那柄赤霄短剑，在自己左手掌心，毫不犹豫地一划。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石桌上，殷红的血色在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却又带着某种神圣的意味。
凌岳瞳孔一缩，也跟着站了起来：“公子。”凌岳的声音里带着很惊慌，身体本能地向前倾去，想要阻止。
“从今天起，你是我霍去病的兄弟。”
霍去病把那半块玉佩推到凌岳面前，眼神灼热，不容拒绝，很霸道，“我没有兄弟，以后，你就是。是能够与我并肩而立，共赴生死的兄弟。是能够将后背托付给彼此的，我的兄弟。”
霍去病抓过凌岳的右手，不等凌岳反应，也用剑锋在凌岳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伤口不深，但血同样涌了出来，与霍去病掌心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
霍去病将两只流着血的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温热的血液交融在一起，黏腻而滚烫，如同一个神圣的约定，连接着两个年轻的灵魂，将他们的命运紧密缠绕。
“我，霍去病，”
霍去病看着凌岳，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非常沉重，有力，“今日与凌岳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从今往后，我的功业和荣耀，你我共享。但凡我霍去病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此誓，天地可鉴。”
凌岳的心脏，被这番话狠狠触动。
那股冰凉的沉重感再次袭来，却又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热血沸腾所取代。
凌岳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得到如此真诚的信任和承诺。
凌岳看着霍去病那张年轻的脸，看着霍去病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凌岳很感动，心里涌起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
兄弟……
这个词，对凌岳来说太难得，也很沉重了。
凌岳曾以为自己此生都将活在阴影与算计之中，孤独地走下去。
凌岳知道霍去病未来的结局，知道霍去病将短暂停留却璀璨夺目。
凌岳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逆天改命，现在，却成了霍去病生死相托的兄弟。
这份信任，凌岳接得住吗？凌岳能改变那注定的悲剧，护住这个将凌岳视为一切的少年吗？
凌岳缓缓抬起头，迎上霍去病的目光。
凌岳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光，那是属于少年将军的，纯粹的赤诚与豪情，也是一种对凌岳完全的信任。
凌岳不能退，也无路可退。
从这一刻起，凌岳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想改变历史的异乡客。
凌岳将与眼前这个少年，命运紧密相连，成为凌岳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凌岳深吸一口气，反手握紧了霍去病的手。
凌岳不再称呼“公子”，而是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坚定和决绝的语气，郑重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里深处发出的誓言，沉重而坚定。
“我，凌岳，今日与兄长霍去病结为兄弟。凌岳此生，必助兄长直捣王庭，勒石记功，虽死而无憾。我誓与兄长，一起成就功业，一起面对困难。”
这番誓言，在长安的夜里掷地有声。这是凌岳对历史宿命发出的挑战。他要陪着霍去病，走到那荣耀的巅峰，也要竭尽全力，改变那个结局，哪怕前路再危险。
“好，好兄弟。”霍去病听到这句誓言，大笑起来，连日的压抑一扫而空。他松开手，端起桌上自己没喝的酒，将两只手掌的血混入酒中，酒液立刻变成了红色，然后递给凌岳。
“喝了这杯血酒，你我就是骨血相连的兄弟。此生，再无二心。”
凌岳没有犹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里混着血，又辣又腥，一股暖流从喉咙流进胃里，让他全身都暖和起来。他清楚的感觉到，从现在开始，他和霍去病之间再也没有隔阂，他们是兄弟了。
霍去病也拿起自己的酒杯，滴入血，仰头喝光。
喝完后，霍去病猛的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碎裂声在夜里传出很远。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霍去病举起手臂指着天，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少年人的豪气，“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和凌岳的脸，最后停在凌岳的眼睛上。霍去病嘴角勾起一个张扬的笑容，充满了对未来的自信。
凌岳站在他身边，看着远处长安的万家灯火和天上的星星。
他知道，喝下那杯血酒后，自己的命运就和眼前这个少年，和这个时代，再也分不开了。
他现在是霍去病的兄弟。
他要护着他，走完那条通往功业的艰难道路。哪怕那条路的尽头是失败，凌岳也无所畏惧，只因身边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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