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退回了雁门关。
城墙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砖石缝里渗出的颜色像是干掉的血。
军营里死一样安静,没有酒肉味,也没有人吹牛吵闹。
每个地方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伤兵营里塞满了人,呻吟声都压得很低,混着草药、血腥和皮肉烂掉的味道,让人喘不过气。
霍去病的帅帐被亲卫围得死死的。
帐外,卫青、凌岳、赵破奴、李敢这些将军都沉默的站着,像一排雪里的石像。
三天前,皇帝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宫里最好的石太医。
一个瘦老头,胡子快垂到胸口,被颠得够呛,一下马车就吐了,连口水都没喝,就一头扎进了帅帐。
三天三夜,帐里的灯就没灭过。端进去的是一盆盆热水,端出来的,是一盆盆黑红的血水,还有一盘盘从肉里挖出来的带倒钩的箭头。
凌岳靠着帅帐的柱子,一动不动。他身上的盔甲没换,干掉的血和灰尘凝固在上面,有股铁锈味。
他忘了自己站了多久,不冷也不饿。
脑子里全是那天雪地里的场景,那十几道黑光,和他自己递出去的那把剑。
帐篷帘子一动,他的心就像被手攥住一样,疼得喘不上气。
卫青站在帐门口,高大的身子挡住了大半的风雪。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帐帘。
他是大将军,也是那孩子的舅舅。
理智让他镇定,可心里那份血脉相连的害怕,却像毒药一样,一点点往骨头里钻。
赵破奴烦躁的来回走,厚重的军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他时不时停下来,一拳砸在自己手心,发出闷响,又继续走。
李敢站得最远,低着头,双手死死握着腰上的剑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是他,是他没保护好将军。这份愧疚压得他快喘不过气。
天最黑,风雪最大的时候,帐帘终于掀开了。
石太医走了出来,身子晃了晃,被身后的徒弟扶住。
他脸上的皱纹好像更深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神,累得不行。
帐外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盯在了他身上。
卫青一个箭步冲上去,动作太急,差点滑倒。
他一把扶住石太医的胳膊,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他怕,这个打了一辈子仗的男人,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怕听到那个最不想听的结果。
石太医抬起浑浊的眼,看了看卫青,又扫过他身后那一双双紧张的脸。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的像是用沙子磨过。
“大将军,各位将军,放心吧。”
老太医的声音不大,却在众人耳边炸开。
“骠骑将军的命,老夫……拼了老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了。”
“轰”的一声,紧绷的气氛瞬间炸了。
赵破奴仰天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随即猛地蹲在地上,用拳头狠狠砸自己的脑袋,发出“咚咚”的闷响。
几个年轻的将军高兴的又哭又笑,抱在了一起。李敢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雪地里,把脸埋进胳膊里,肩膀剧烈的抖动。
卫青高大的身子晃了晃,眼眶瞬间通红,他抓着石太医的胳膊,力气大得快把对方的骨头捏碎,翻来覆去的说:“好……好!石太医,这份恩情,卫青记下了!”
凌岳僵硬的身体,终于松了一点。
他扶着冰冷的柱子,慢慢滑坐下去,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是大家的欢呼。
活下来了……活下来就好……
然而,石太医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高兴劲儿瞬间没了。
“命是保住了。”石太医的声音里一点喜悦都没有,只有沉重的疲惫和无奈,“但那十几支墨家破甲箭,太毒了。箭头是螺旋的,钻进身体里高速旋转,经过的地方,血肉、筋骨、经脉……全都被绞烂了……”
他停了一下,每个字都说得特别费力。
“骠骑将军心脉受损严重,身上好几处主要的经脉都被绞断了,特别是两条腿的经脉,已经碎得不成样子,老夫……实在没办法。以后……别说上马打仗,就是跟正常人一样走路跑步,都不可能了。”
死一样的寂静。
刚才还吵闹的营地,瞬间安静的能听到雪花落在盔甲上的声音。
赵破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呆呆的站起来,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卫青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松开石太医的胳膊,踉跄的退了两步,高大的身子摇摇欲坠。
一个一辈子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眼神里全是空洞。
“没……没别的法子了?”卫青的声音,带着一丝发抖的请求。
石太医痛苦的闭上眼,缓慢而沉重的摇了摇头。
“除非,有神仙下凡,给他重造经脉。”
凌岳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石太医的话在他心里来回的割。
战神,被判了死刑。
而行刑的人,是他。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腿麻,整个人都像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亲卫走到凌岳身边,声音很轻:“凌将军,骠骑将军……醒了。他……他想见您。”
凌岳的身体剧烈的抖了一下。他撑着地,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站起来,冻僵的腿脚已经没了知觉。
他一步步走进帅帐。
帐内烧着炭火,一股浓到刺鼻的药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霍去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皮毛,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
他醒着,眼睛睁着,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没有任何伤痕的右手。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动作很顺,然后他的目光移向被子下面,好像在试着动一下自己的腿,但厚重的被子纹丝不动。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吓人。他没哭,也没闹。帐里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凌岳走到床边,站定。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霍去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凌岳。
那双曾经总是闪着光的眼睛,此刻像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
两人对视着,沉默在帐内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霍去病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对凌岳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凌岳的心上。
“我的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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