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还没吹到江南。
十月的秦淮河,依旧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画舫如织,丝竹声声,河面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气。这里是金陵繁华的销金窟,是即便北方打得天翻地覆,也照样歌舞升平的地方。
一艘挂着“沈”字旗号的大型商船,并没有在那热闹的河段停留,而是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城外一处偏僻的私家码头。
船还没停稳,码头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十几名劲装汉子就迅速搭好了跳板。
“快!手脚麻利点!”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低声喝道,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要是让应天府的那些狗腿子看见了,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船舱打开,一股混杂着海腥味和名贵药材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万安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这位昔日江南首富的后人,如今越发显得富态了。但他那一双小眼睛里透出的精光,却比刀子还利。
“家主。”
管事赶紧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都安排好了。这次怎么这么多?”
他看着那一箱箱正被搬下来的货物,有些心惊肉跳。
这些箱子上没有任何官府的封条,但每一个都沉得坠手。有的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那是沈家从日本倒腾回来的;有的里面则是用油纸包好的人参,那是蓝玉从朝鲜那边让他代销的。
“多吗?”
沈万安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冷笑一声,“跟辽东那位爷的胃口比起来,这也就是个开胃菜。”
他走到一个刚刚落地的大木箱前,随手掀开一条缝。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根儿臂粗的人参,须发完整,品相极佳。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透着一股琥珀色的光泽。
管事看得眼睛都直了:“乖乖!这……全都是辽东那边的野山参?这么多?这得值多少钱啊!”
“野山参?”
沈万安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你要是有那个脑子,也不至于干了十年还是个管事。”
他从箱子里捏起那一根人参,对着光看了看,“这是移山参。是那位蓝大将军用死囚的命,在朝鲜深山里半人工养出来的。但这卖相,嘿,也就比真的野山参差点仙气儿。”
“那……那咱们怎么卖?”
“怎么卖?”
沈万安把人参随手扔回箱子,“就当长白山千年老参卖!但这价钱嘛,咱们只收市面上野山参的一半。”
管事一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一半?
这简直就是在砸所有药铺的饭碗啊!这种品质,这种价格,那些囤积真参的药商只要一见着,立马就能被挤兑得破产。
但这还不是最狠的。
沈万安拍了拍箱子,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记住了,告诉下面所有的铺子。沈家这次出的所有货,不管是人参,还是那批日本银,甚至是那些便宜得吓人的棉布,只有一条规矩。”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管事面前晃了晃。
“只收现银。或者铜钱。一概不收宝钞。”
管事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家……家主!这可是造反啊!朝廷三令五申,民间交易必须使用大明宝钞,违者流放三千里啊!咱们这么明目张胆地拒收……”
“造反?”
沈万安笑了。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现在造反的人还少吗?北边那个装疯的,东边那个占山为王的,哪个不是在造反?咱们这叫什么?咱们这叫保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崭新的大明宝钞,那是一张面额“一贯”的纸币。上面印刷精美,盖着鲜红的户部大印和“洪武通宝”的印章。
但在沈万安眼里,这就是一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你自己去市面上看看,现在这玩意儿还能买到什么?一贯钱,连只鸡都买不到了!老百姓谁不是拿着它当草纸用?也就朝廷那帮当官的,还在那自欺欺人。”
他随手一搓,那张代表着朝廷信誉的宝钞就被揉成了一团垃圾,在指尖燃起的火折子上化为了灰烬。
“蓝大将军说得对。这就是抢劫。咱们沈家被抢过一次,那是咱们傻。现在要是再被这废纸抢一次,那就是咱们蠢。”
沈万安看着那燃尽的纸灰,眼神变得冰冷,“这天下,快变天了。在变天之前,只有攥在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能让咱们沈家屹立不倒的命根子。”
“去办吧。出了事,有那帮收了咱们股份的侯爷们顶着。”
……
三天后,金陵城最大的黑市——夫子庙后街。
这里原本是书生聚集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整个江南最大的地下钱庄和货物集散地。
一家挂着“全聚德”老字号的药铺前,排起了长龙。
“掌柜的!给我来两根参!我要给家里老娘吊命!”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胖商人满头大汗地挤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小木盒。
店小二眼皮都不抬一下,手里拨弄着算盘:“客官,看清楚牌子。今日特价,上好辽参,只要五十两银子一根。现银。”
“五十两?”
胖商人激动得脸上的肉都在抖。这成色,放在以前的太医院都能当贡品了,以前没有一百两那是看都不让看的。
他赶紧打开手里的小木盒,里面却不是银子,而是厚厚一叠崭新的大明宝钞。
“掌柜的,行行好。我这才从户部领出来的货款,全是新钞!我按一贯顶八钱银子给您算,成不?”
店小二停下了手里的算盘,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客官,您是外地刚来的吧?”
他指了指柜台旁边那块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只有四个字:【只收现银】。
“一贯顶八钱?您出门左拐去应天府大堂,那是官价。在这儿,您就是拿这盒子把这桌子堆满了,也没用。昨儿个黑市的价,一贯宝钞顶多换一钱银子,那是没人要的擦屁股纸价。今儿?今儿连一钱都没人收了!”
“什么?!”
胖商人如遭雷击,手里的木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厚厚一叠新崭崭的宝钞散落一地,被后面排队的人踩来踩去,却连个弯腰去捡的人都没有。
“这……这是朝廷发的钱啊!怎么就成废纸了?!”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可是他全部的身家啊。
但没人同情他。
在这个被蓝玉的廉价商品和沈家的白银攻势冲击得千疮百孔的市场上,宝钞的信用早就崩塌了。
人群里,几个穿着不起眼的短打汉子,正冷眼看着这一幕。
领头的一个,是蓝玉情报司安插在江南的小头目。他压低帽檐,对身边的手下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总管大人说得经济战。不用刀枪,光靠这一堆假的人参和真的银子,就能让这金陵城乱套。”
“要是咱们再加把火呢?”手下轻声问。
“不急。”
小头目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锭白花花的日本银,在手里抛了抛,“让子弹……哦不,让这银子再飞一会儿。等到那些当官的发现连军饷都发不出去的时候,那才叫真的热闹。”
此时,秦淮河上的歌舞声似乎没那么欢快了。
那些在画舫上寻欢作乐的达官显贵们,突然发现手里的银票换不来头牌姑娘的一笑,甚至连那摆在桌上的好酒,只要是沈家铺子里出来的,都开始坐地起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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