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晚熬夜研究直播行业知识和应对策略，让林浩的眼圈明显黑了一层。白天上班时，他坐在工位上，对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走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夏诗涵报告里那些冰冷的红色字体，以及陈静萱面对恶意弹幕时那委屈又强撑的表情。
“林浩？”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浩猛地回神，转过头，看见赵晓薇不知何时站到了他工位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淡黄色的文件夹，脸上带着些许关切。
“赵……晓薇。”林浩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有些局促。在公司里，他还是习惯称呼赵晓薇。
“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黑眼圈很重。”赵晓薇微微蹙眉，声音轻柔，“是最近……没休息好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浩的手机屏幕——虽然此刻是锁屏状态，但赵晓薇显然猜到了什么。她知道陈静萱在直播，也知道林浩一直在帮忙。
林浩有些尴尬地避开她的视线，含糊道：“还好，就是……有点事情。”
赵晓薇没有追问，只是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这是市场部那边要的上一季度用户行为数据分析汇总，王经理让你这边先初步过一遍，看看有没有技术层面需要调整的地方。”
“好的，谢谢。”林浩接过文件夹。
赵晓薇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犹豫了一下，压低了些声音：“林浩，中午……有空一起吃饭吗？食堂或者外面都行，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林浩心里咯噔一下。赵晓薇最近都很少这样主动约他吃饭，尤其是在公司。他下意识地想拒绝，社恐的本能让他对任何非必要的社交都心怀抵触。但看着赵晓薇认真的眼神，联想到她刚才的关心，以及她之前提供的表姐李姐的联系方式（那张名片还安静地躺在他的钱包里），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食堂吧。”
中午的公司食堂，人声鼎沸。林浩和赵晓薇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餐盘里的饭菜没动多少，林浩有些食不知味，等待着赵晓薇开口。
赵晓薇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菜，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才看向林浩，语气依旧温和，但带着一丝难得的严肃：“林浩，我听说……陈静萱小姐最近在做直播，而且人气很不错？”
林浩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是问这个。他点了点头：“嗯，刚开始没多久。”
“我看到平台的一些推广了，她很厉害。”赵晓薇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依赖直播来解决签证问题，可能存在一些风险？”
来了。林浩心头一紧。又是风险。夏诗涵用数据和分析告诉他风险，赵晓薇又会用什么角度？
他沉默着，没有接话，示意赵晓薇继续说下去。
“我……因为有点担心，所以稍微了解了一下这方面的政策。”赵晓薇措辞很谨慎，没有提她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的，“目前来说，大陆对于持旅游签注在境内进行直播这类营利性活动，监管还处于一个比较……模糊的地带。平台口头承诺的‘协助办理工作签证’，并不等同于一定能成功获批。”
这一点，和夏诗涵报告里指出的不谋而合。林浩的心沉了沉。
“而且，”赵晓薇继续道，声音更轻了些，仿佛怕被旁人听去，“如果被认定为是非法工作，不仅签证会立刻失效，被限期离境，还可能面临罚款，甚至会影响她以后再次申请来大陆的签证。”
林浩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后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他之前只是模糊地担心直播签证办不下来，却没深入想过万一被认定为“非法”的连锁反应。
“平台那边……应该会有办法吧？”林浩试图寻找一丝希望，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这希望很渺茫。
赵晓薇轻轻摇了摇头：“平台的首要目的是盈利和留住有潜力的主播。他们的‘协助’往往停留在提供一份合约作为申请材料，但最终审批权在出入境管理部门。审核非常严格，对于直播这种新兴行业，尤其是个人主播，通过率……我并不乐观。”
她看着林浩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语气放缓，带着真诚的关心：“林浩，我知道你想帮她，她也想靠自己的努力留下来。但是，这条路不确定性太大了，就像走钢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万一……我是说万一出了问题，对她，对你，打击都会很大。”
这些担忧，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林浩的心头。夏诗涵的分析是从商业和风险投资角度，冰冷而精准；而赵晓薇的提醒，则更像是从一个朋友的角度，担忧他们可能面临的现实困境和法律风险，带着一种温暖的忧虑。
“我……知道了。”林浩的声音有些干涩，“谢谢赵姐提醒。”
“你别嫌我多事就好。”赵晓薇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考虑一些更稳妥的途径。比如，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我表姐李姐那边，她认识一些正规的留学中介，或许可以咨询一下语言学校或者其他文化交流项目的签证，那个虽然时间可能长一点，但成功率更高，也更安全。”
她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建议。最终怎么决定，还是要看你和陈小姐的意思。”
她没有像夏诗涵那样强势地提供“完美方案”，只是给出了一个更稳妥的“备选路径”，并且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们。
这种尊重，让林浩心里舒服了很多。
“嗯，我会……考虑一下的。”林浩点了点头。这一次，他不是敷衍。赵晓薇提到的“非法工作”的后果，确实让他警醒。他不能拿陈静萱的签证冒险。
“快吃饭吧，菜要凉了。”赵晓薇不再多说，重新拿起筷子，安静地吃起饭来。
这顿饭剩下的时间，两人都没再谈论这个话题。林浩心乱如麻，一方面感激赵晓薇的提醒，另一方面又对前路感到更加迷茫。稳妥的途径意味着更长的等待时间和可能更高的花费，而直播这条路虽然看似快捷却布满陷阱。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赵晓薇状似无意地又说了一句：“哦，对了，林浩。如果……你们真的决定继续尝试直播这条路，在跟平台签正式合约的时候，一定要非常非常仔细地看条款，特别是关于违约责任、解约条件和收益分成的部分。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们看看，虽然我不是专业的，但多一个人看看总没坏处。”
她的帮助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水，恰到好处，又不会给人太大的压力。
“好，谢谢赵姐。”林浩再次道谢，心里却不由得将赵晓薇的温和与夏诗涵的强势再次对比。一个像润物无声的春雨，一个像劈开迷雾的利刃。而他，夹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关心”之间，那颗属于社恐的、不擅长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心脏，只觉得负担更重了。
回到工位，林浩看着电脑屏幕上未完成的代码，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赵晓薇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非法工作”、“限期离境”、“影响后续申请”……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点开与陈静萱的微信对话框。他想立刻把这些风险告诉她，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正为直播初见成效而充满干劲儿，这个时候泼冷水，她能接受吗？
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他最终还是退出了对话框。
他点开浏览器，再次搜索起来，这次的关键词是——“旅游签注 直播 营利 法律风险”、“中国大陆 工作签证 直播主播 申请条件”……
他需要更确凿的信息，需要了解更多，才能做出判断，才能……更好地保护她。赵晓薇的提醒，像一声警钟，让他意识到，仅仅是屏蔽恶意弹幕是远远不够的，现实世界的规则和风险，往往比网络世界的恶意更加冷酷和不容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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