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城单膝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像塞满了冰碴子。背上姥爷李茂源的重量,此刻比一座山还要沉,那微弱的气息拂过颈侧,是这无边绝境里唯一还让他知道自己活着的证明。体内,方才强行催动心火之刃斩断引魂线带来的反噬汹涌而至,盘踞的黑气如同挣脱了最后束缚的毒龙,疯狂地冲撞着四肢百骸,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眉心深处那一点阴寒更是蠢蠢欲动,几乎要破开颅骨。
“成了!成了啊!”人群的哭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沸腾的潮水拍打着他的耳膜。
“是那小子!老瘸子叫来的那个小子!”
“神了!真神了!”
无数道目光,灼热、敬畏、还带着一丝看怪物般的恐惧,死死钉在他身上。这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彻底压垮。他想站起来,可双腿灌满了铅,膝盖深陷在雪泥里,每一次试图用力,都引得体内黑气一阵凶戾的翻腾,眼前金星乱冒。
“不…不够…”一声微弱却如针尖般刺破喧嚣的声音传来。
王青城猛地抬头。几个村民正七手八脚地架着老瘸头。老人的脸像蒙了一层死灰,嘴角还在不断溢出暗红发黑的血沫子,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啦声,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可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里最后一点炽亮的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急迫,钉在王青城脸上!
“斩…斩不断根…”老瘸头枯槁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秽…秽气的源头…还在动!它…它被激怒了…要…要出来了!”他蜡黄的手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屯子后面那片被风雪搅得混沌一片、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山影——老鹰嘴的方向。
“快…快去…后山…老鹰嘴…墓…墓口…”老瘸头的眼神开始涣散,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诅咒般的急迫,“用…用你的血…沾…沾上那裂开的石碑…快…迟了…全…全得死…”
话音未落,他那点强撑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头猛地一歪,整个人如同抽去了骨头的破口袋,瘫软在搀扶他的村民臂弯里,只有嘴角那抹黑红的血痕还在无声地述说着末路。
用血?沾石碑?
王青城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爪攥紧!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破烂的袖口被寒风卷起,露出手腕上方几道深红的抓痕——那是昨夜老瘸头在赵家后院油尽灯枯时,死死抓住他留下的印记。方才连番的挣扎、扑倒、意念的狂暴冲击,早已让这几道伤痕崩裂开来。此刻,在冻得发青的皮肤上,几颗新鲜的、殷红的血珠正慢慢沁出,在刺骨的寒风里显得格外刺目,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温热感。
几乎就在老瘸头彻底昏死过去的同时——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窒息的巨响,如同九幽地狱深处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惊醒发出的第一声咆哮,猛地从老鹰嘴方向炸开!脚下的雪地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颠簸、震颤!屯子口那棵歪脖老榆树上的积雪簌簌狂落,几间土坯房的茅草屋顶也扑簌簌掉下大片的雪块和尘土。人群瞬间死寂,所有的哭喊、庆幸都被这来自大地深处的怒吼狠狠掐断,只剩下一张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
紧接着,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怨毒、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暴怒的尖啸,撕裂了风雪,如同无形的、淬了毒的巨锥,狠狠凿进每一个活人的头颅深处!
“嗬——!!!”
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甚至不是已知的野兽所能企及。它尖锐得能刺穿耳膜,又带着一种黏腻冰冷的穿透力,仿佛直接作用在灵魂上。屯口那几个刚刚被王青城斩断引魂线、或昏死或瘫软的“撞客”,在这声尖啸响起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打滚的汉子四肢诡异地反向抽搐;抱头尖叫的妇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珠再次翻白;“兽爬”的孩子猛地从雪地上弹起,脊背高高弓起,发出威胁般的低吼,嘴角淌下浑浊的涎水;而那个倒地的妇人,竟也挣扎着试图重新支起那僵硬的躯壳!
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阴冷百倍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带着剧毒的潮水,瞬间从老鹰嘴方向汹涌而来,淹没了整个靠山屯口!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铁砂,带着浓烈的土腥和腐烂的气息,直透骨髓!
“妈呀!又…又来了!”
“跑!快跑啊!”
“往哪儿跑啊?!”
刚刚升起的希望被彻底碾碎,更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雪崩,瞬间将所有人吞没。人群彻底炸了锅,推搡、哭嚎、无头苍蝇般乱撞,屯口再次沦为炼狱!
王青城首当其冲!那声非人的尖啸和随之而来的恐怖阴煞,如同万斤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台之上!体内本就狂暴反扑的黑气受到这同源秽气的猛烈牵引,瞬间沸腾!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无数狰狞的幻影在意识边缘疯狂撕扯。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剧痛让他勉强保持住一丝清明。
跑?往哪里跑?老瘸头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用你的血…沾裂开的石碑…迟了全得死!”背上姥爷那微弱的气息,此刻更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都会断绝。他能感觉到姥爷的身体在阴煞冲击下细微的、痛苦的震颤。
没有退路了!一丝狠戾从王青城眼底炸开,如同濒死孤狼的最后凶光。他猛地吸了一口那冰寒刺骨、带着浓重死气的空气,强忍着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黑气的疯狂撕扯,双手死死抠进身下的雪泥里,指甲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白雪。借着这股自残般的狠劲带来的短暂清醒,他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想要从雪地里撑起身体!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抗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疲惫感,混合着那无孔不入的阴寒秽气,如同沉重的黑色幕布,猛地将他覆盖、拖拽……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柳河镇边缘一座同样被风雪笼罩的低矮院落。
王青城的父亲,王铁山,猛地从炕上坐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汗衫,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大口喘息着,粗粝的手掌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一阵阵发紧、抽痛,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攫住了他,仿佛有什么至亲至爱之物正在被无情地撕裂、拖入深渊。
“咋了?他爹?”旁边熟睡的青城娘被惊醒,声音带着睡意和不安。
“我…我…”王铁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那感觉太过清晰又太过虚无。他烦躁地掀开破旧的棉被,趿拉着鞋下炕,想去外屋喝口凉水压压惊。刚走到堂屋那扇糊着旧报纸的木门边,他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
堂屋角落,那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却常年寂静无声的陈旧神龛——供奉王家祖传“保家仙”的地方——此刻,正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灰蒙蒙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般轻轻流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的苍凉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堂屋!
神龛前,那盏早已干涸、落满灰尘的青铜油灯灯碗里,一点豆大的、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凭空燃起!火苗跳跃着,无声无息,却映得那木雕的、模糊不清的灰仙牌位影子在墙壁上诡异地拉长、扭动。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陈旧谷仓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香灰的气息,毫无征兆地充斥了王铁山的鼻腔!
“爹…爹啊!”王铁山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神龛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敬畏,“是…是您老…显灵了?!”
里屋的青城娘也连滚爬爬地扑了出来,看到堂屋的景象,同样吓得魂飞魄散,跟着丈夫一起跪倒,头磕得砰砰响,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老祖宗保佑…老祖宗显灵了…”
那神龛散发出的灰蒙蒙光晕骤然一盛!幽蓝的灯火猛地跳动了一下。
一个苍老、威严、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直接在王铁山夫妇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如同沉闷的雷霆轰然炸开:
“痴儿!血脉之劫已至!汝子青城,身陷‘撞山煞’死地!古墓秽源将出,生灵涂炭在即!”
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力量,震得王铁山夫妇神魂欲裂,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轰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心上:“彼体内蛰伏之‘炁’,非是邪祟,乃吾辈昔日所遗之一点本源,护其心脉,亦为今朝之引!”
王铁山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丝渺茫的希冀:“老祖宗!您…您是说…青城他…”
“此劫,非他不可解!”灰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宿命的沉重,“唯汝王家血脉,承吾之契,方可引动古墓裂碑之‘镇’字,以血为媒,重封秽源!速去!迟则晚矣!血碑若封,其体内吾之本源亦将耗尽,前路渺茫,然此乃唯一生门!切记!切记!”
“轰”的一声,如同最后的钟鸣在灵魂深处回荡。神龛上的灰光与那幽蓝的灯火骤然熄灭,浓郁如实质的谷仓气味也瞬间消散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幻梦。只有地上残留的冰冷,和王铁山夫妇剧烈的心跳,证明着方才那神谕般的降临。
“青城…我的儿啊!”青城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瘫软在地。
王铁山双眼赤红,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一把抄起门后那把磨得锃亮的劈柴斧头,对着还在痛哭的妻子嘶吼道:“哭顶个屁用!听见老祖宗的话没?非青城不可解!他…他是在救人的命!也是在挣自己的命!走!去靠山屯!现在!立刻!爬也要爬过去!”他最后的吼声带着破音的疯狂,猛地拉开那扇破旧的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呼啸的、刀子般的风雪之中。
***
靠山屯口,刺骨的阴风卷着雪沫子,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在王青城裸露的皮肤上。他单膝跪在雪泥里,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意志的极限对抗而剧烈颤抖着,试图从那几乎将他吞噬的黑暗深渊里挣脱出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被体内狂暴的黑气和外界滔天的阴煞撕碎的边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而宏大的意念,如同穿透无尽时空的洪流,无视了他濒临崩溃的躯体和混乱的识海,蛮横地、温柔地,直接降临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风雪声、哭嚎声、那来自地底的恐怖嘶鸣…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王青城感觉自己仿佛被抽离了冰冷的躯壳,坠入了一个无声的、只有混沌灰雾弥漫的奇异空间。
灰雾缓缓流转、凝聚。
一个庞大得无法形容的轮廓在灰雾中渐渐清晰。那是一只…鼠?不,远比鼠类更加古老、威严!它由最纯粹的风雪和亘古的尘埃凝聚而成,通体笼罩着流动的、灰蒙蒙的光晕,每一根纤毫毕现的毛发都仿佛蕴含着星辰生灭的轨迹。它静静地悬浮在王青城“面前”,一双巨大的、燃烧着纯粹金色火焰的眼眸,如同两轮缩小的太阳,穿透灵魂的迷雾,悲悯而威严地注视着他。
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陈年谷仓与干燥香灰混合的奇异气味,充满了这个意识空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又敬畏的古老气息。
“痴儿…”
一个苍老、低沉、仿佛由无数岁月沉淀而成的浩渺声音,直接在王青城的心湖中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如同沉雷滚动,震荡着他的魂魄。
王青城“意识”剧烈地波动着,惊骇莫名。他认出了这气息!是祖屋神龛上那沉寂了无数年、只在爷爷口中传说里存在的——灰仙!保家仙!它…它竟然真的存在?!而且降临在了自己濒死的意识里?!
灰仙那双燃烧的金色眼眸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恐惧、疑惑和体内疯狂肆虐的黑气。
“汝体内所蛰伏之‘炁’,非是邪祟缠身,”灰仙的声音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狂澜的奇异力量,直接点破了王青城最大的恐惧根源,“乃吾辈昔日,感念汝祖上救护供奉之恩,遗于汝身之一点本源!”
本源?王青城心神剧震!那折磨他多年、带来无数痛苦和恐惧的冰冷黑气…竟是灰仙所赐?是保护?而非诅咒?!
“此炁护汝心脉,熬过胎里寒毒,亦为今日之引!”灰仙的声音陡然转为凝重,如同万钧雷霆压顶,“靠山屯后山古墓,炸穿地脉,秽源乃‘地殃’之属!阴煞冲霄,已成‘撞山’死局!引魂拘生,仅为其前兆!那地底之物,已被汝方才断其引魂之举彻底激怒,即将破封而出!此物一出,百里之内,生机断绝,尽化鬼蜮!”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得王青城意识动荡。地殃?撞上死局?百里鬼蜮?他想起老瘸头喷血前那绝望的嘶吼——“要出来了!”
“此劫滔天!”灰仙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宿命感,“然天道不绝,留有一线!那墓口炸裂之处,当有半截残碑,其上必存古之‘镇’字!”
镇字残碑?王青城立刻想起老瘸头最后那染血的嘶喊——“用你的血…沾裂开的石碑!”
“唯汝王家血脉,承吾昔日之契,方可引动碑中残存镇封之力!”灰仙金色的眼眸光芒大盛,如同两道刺破黑暗的利剑,“以汝心血,涂抹碑上‘镇’字!此乃唯一生门,封镇秽源之枢!”
心血涂碑?王青城感到灵魂都在震颤。
“然…”灰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以汝凡胎,行此逆天之举,代价亦巨!汝体内吾之那点本源,将随血契引动而彻底燃尽!前路…凶险倍增!”
本源燃尽?王青城瞬间明白了那代价——失去这源自灰仙的力量,他将彻底变回一个在酷寒和追杀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背着垂危的姥爷,如何穿越那风雪连天、危机四伏的老林子?这几乎是用他未来渺茫的生机,来换取此刻靠山屯一线存活的可能!
灰仙那由风雪凝聚的巨大身影开始变得模糊、摇曳,似乎这跨越时空的显圣也到了极限。最后的声音如同缥缈的钟声,带着深沉的嘱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慈悯,烙印在王青城意识深处:
“痴儿…此劫,非汝不可解!汝之抉择…关乎此地千百生灵…亦关乎汝祖孙二人…一线存续之机…切记…血涂‘镇’字…封…!”
声音袅袅散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缓缓平复。充斥意识空间的灰雾、那庞大威严的身影、浓郁的谷仓香灰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嗬——!!!”
那来自地底、充满了无尽暴怒和贪婪的恐怖尖啸,如同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王青城的耳膜,将他猛地从那个奇异的意识空间狠狠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痛!身体如同被无数辆马车反复碾压过的剧痛!冷!刺入骨髓、冻结血液的酷寒!还有体内那失去灰仙意念压制、更加疯狂反扑的黑气,在经络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折磨!
“呃啊!”王青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身体因这剧烈的反差和冲击猛地向前一倾,险些彻底扑倒在雪地里。
“他醒了!他醒了!”旁边传来村民带着哭腔的惊呼。
王青城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和重影。净天之眼在剧痛和黑气的冲击下根本无法凝聚,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阴冷、带着浓郁血腥和土腥的秽气,正如同苏醒的活物吐息,源源不断地从老鹰嘴方向汹涌而来!屯口那棵老榆树的枯枝在无形的秽气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背上,姥爷李茂源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抽气声!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在这滔天阴煞的冲击下,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骤然黯淡下去!
“姥爷!”王青城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后生!后生!你…你没事吧?”一个嘶哑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青城艰难地侧过头,是那个之前被“兽爬”孩子咬伤手臂的老汉。老汉脸上糊满了血和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丝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他死死盯着王青城,“老瘸子…老瘸子昏死前…说…说让你去后山…用血沾碑…你…你真能…?”
“它…它要出来了!地…地在动!”另一个妇人指着脚下,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
脚下的大地,正传来一阵阵间隔越来越短、幅度越来越大的震颤!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老鹰嘴方向那非人尖啸的加强!屯子里幸存的狗发出绝望的哀鸣,夹着尾巴疯狂地刨着冻土,想要钻进去。几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墙皮簌簌剥落,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没有时间了!一丝都没有了!
灰仙的箴言如同燃烧的烙印,老瘸头染血的嘶吼犹在耳边,姥爷那痛苦痉挛的身体和即将熄灭的气息,更是化作一股焚尽一切的火焰,瞬间烧干了王青城心中所有的恐惧、犹豫和对未来的茫然!
“啊——!!!”
一声混合着无尽痛苦、决绝和滔天愤怒的咆哮,从王青城喉咙深处炸裂开来!这声咆哮压过了风雪,压过了地底的嘶鸣,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屯口人群的哭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王青城如同回光返照的凶兽,用那把豁口的柴刀狠狠撑地!崩裂的虎口再次溅出鲜血,染红了刀柄和雪地。借着这股狠劲,他摇摇晃晃,却无比坚定地,猛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体内那狂暴的黑气,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主人那玉石俱焚、一往无前的决绝意志,竟被这意志强行压制,暂时蛰伏!一种奇异的感觉涌遍全身——那是灰仙本源在回应他最终的抉择,如同即将燃尽的灯油,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和热!一股沛然的力量,带着灼烧经脉的剧痛感,强行灌注到他早已透支的四肢百骸!
他不再看任何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屯子后方风雪肆虐的老鹰嘴方向,那里是秽气的源头,是地狱的入口,也是…唯一的生门!
“刀!”王青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猛地朝那受伤的老汉伸出手!
老汉被这少年身上陡然爆发出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惨烈气势惊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就将自己腰间一把磨得锋利的、用来剥皮剔骨的短柄猎刀抽了出来,颤抖着递了过去。
入手冰凉沉重。王青城看都没看,反手就将猎刀插进自己破烂的腰带里。他最后用尽全力,将背上姥爷那冰冷僵硬的身体往上狠狠一托,用那条破棉被的带子死死勒紧,勒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也确保姥爷不会滑落。
“后生!你…你真要去?”村长模样的一个老者颤巍巍地开口,脸上老泪纵横,“那…那地方…”
王青城没有回答。他猛地吸了一口那混合着血腥、土腥和浓烈死亡气息的冰冷空气,肺部如同刀割。然后,在所有人惊愕、恐惧、绝望又带着一丝渺茫期盼的复杂目光注视下,这个背着垂死老人、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单薄少年,猛地迈开了脚步!
不是走!是跑!是冲锋!
他像一支离弦的血箭,一头扎进了屯子通向老鹰嘴那条被厚厚积雪覆盖的、通往地狱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溅起大片的雪沫,身形在狂风暴雪中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被那肆虐的风雪和脚下大地的震颤掀翻、吞噬。但他没有停!背着姥爷,如同背着他全部的世界和绝望中唯一的希望,朝着那秽气滔天、嘶吼震地的源头,决绝地冲去!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渺小而倔强的背影,只留下雪地上那一串深深浅浅、染着点点鲜红的脚印,迅速被新的飞雪覆盖。
屯口,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大地的震颤和那越来越近、越来越疯狂的尖啸,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条通往老鹰嘴的、风雪弥漫的小路尽头,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或者…最终的审判。
风雪如同亿万把冰刀,疯狂地切割着王青城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通往老鹰嘴的小路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在齐膝深的雪海里挣扎跋涉。每一步拔腿,都像拖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落脚,都深陷冰冷的桎梏。背后姥爷的重量,此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沉甸甸地坠着他,每一次身体的剧烈晃动,都牵动着老人那微弱到近乎消失的气息。
体内的力量在疯狂燃烧。灰仙遗存的本源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他枯竭的经脉里奔涌咆哮,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强行榨取出这具残破躯体最后一丝潜能。他能感觉到那力量在飞速流逝,如同指间沙,每前进一步,身体就空乏一分,而前方那秽气源头传来的吸力和威压就增强一分!
近了!更近了!
风雪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得更加狂暴,视野一片混沌。但王青城不需要看清。那粘稠得如同实质的阴冷秽气,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地底深处的腐败土腥,像一张巨大的、湿冷的蛛网,将他层层包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带着冰渣的腐肉,刺激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脚下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间隔越来越短。每一次震动,都伴随着老鹰嘴方向传来的、那非人尖啸的加强!那声音已经不再仅仅是刺耳,而是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疯狂和贪婪,如同无形的巨爪,反复撕扯着他的意识,试图将他和姥爷一起拖入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嗬…嗬…”背上传来姥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气声,每一次抽气都带着一种濒死的、令人心碎的痛苦。姥爷的身体也在随着大地的震颤而痉挛,冰冷僵硬得如同冻透的石头。
王青城双目赤红,牙关几乎咬碎,嘴角渗出血丝,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滑落。他不管不顾,只是凭着胸中那一口燃烧到极致的、混合着绝望与守护的戾气,埋头向前猛冲!
终于,穿过一片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挂着冰凌的枯木林,眼前豁然一开,却又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攫住!
老鹰嘴到了!
那形似鹰喙的狰狞山崖下,原本是背风的山坳,此刻却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撕开!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豁口狰狞地敞开着,边缘是犬牙交错的冻土和破碎的山岩。浓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黑灰色秽气,正源源不断地从豁口深处喷涌而出,翻滚升腾,将上方铅灰色的天空都染得更加阴沉。秽气中,隐隐夹杂着无数痛苦扭曲的、半透明的怨魂虚影,无声地尖啸着,挣扎着,又被那核心处散发出的恐怖吸力扯回深处。
豁口前方,一片狼藉。散落着破碎的镐头、断裂的绳索、染血的破布,还有几具被冻得僵硬、姿势扭曲、面色青黑发紫的尸体!他们显然是在爆炸或后续的变故中丧生的倒霉工人,此刻尸体上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淡灰色的生魂之气,被那黑洞般的豁口贪婪地吸食!
而在那秽气喷涌的豁口边缘,一块巨大的、布满苔痕和裂痕的青黑色石碑,被爆炸的冲击波生生从中间撕裂!上半截歪斜地倒插在冻土里,布满裂纹,下半截则斜斜地倚靠在豁口边缘,露出被炸断的粗糙截面。
石碑朝上的那半截断面上,一个巨大的、古朴的、用某种暗红色矿物颜料勾勒出的象形文字,在翻腾的秽气中若隐若现,散发出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抵抗气息!
——镇!
老瘸头嘶吼的裂碑!灰仙箴言中的“镇”字!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王青城看到那“镇”字残碑的刹那——
“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怨毒、都要贪婪的恐怖咆哮,猛地从豁口深处炸开!如同亿万怨魂齐声尖啸!整个山崖剧烈摇晃,大块大块的积雪和碎石轰隆隆滚落!豁口处喷涌的秽气骤然加剧,颜色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污血般暗沉!一股强大到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猛地爆发!
豁口前那几具冻僵的尸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猛地被拖向那黑暗的洞口!尸体摩擦着冻土,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更远处,几块磨盘大的冻土也被吸得离地而起,翻滚着砸向豁口!
王青城首当其冲!那股吸力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在他身上!本就靠着燃烧本源强撑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拉扯着向前猛冲!脚下积雪根本无法立足,瞬间被拖倒!
“呃!”他闷哼一声,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冻土上,被强大的力量拖拽着滑向那吞噬一切的黑暗豁口!背上的姥爷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那豁口深处翻滚的秽气,如同巨兽张开的口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风!
不!绝不能死在这里!姥爷!血碑!
千钧一发!王青城眼中凶光爆射!求生的本能和那股玉石俱焚的意志彻底压倒了一切!他反手拔出腰间的短柄猎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没有半分犹豫!他怒吼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将猎刀朝着身下坚硬如铁的冻土插去!
嗤啦——!
刺耳的金石摩擦声响起!火星四溅!刀身深深没入冻土,巨大的阻力瞬间传来,拖拽的速度猛地一滞!但那股吸力太强了!刀身在冻土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拖得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依旧无法完全阻止身体滑向那黑洞洞的豁口!
就是现在!
借着这刹那的阻滞,王青城猛地松开握刀的手!身体因惯性依旧向前滑动,他却借着这股前冲的势头,不顾一切地伸出左臂——那只被老瘸头抓伤、此刻伤口崩裂、正不断渗出温热鲜血的手臂!
目标——那斜倚在豁口边缘、布满秽气、露出巨大“镇”字的半截残碑!
风雪在他耳边尖啸,秽气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在翻腾秽气中沉浮、散发着微弱抵抗光芒的暗红色“镇”字!
“封——!!!”
一声混合着所有痛苦、愤怒、绝望和最后祈愿的嘶吼,从王青城胸腔里炸裂而出!他染血的左臂,如同撞向命运壁垒的投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朝着那石碑上的巨大“镇”字,按了下去!
噗!
温热的、带着王家血脉气息的鲜血,瞬间沾染上冰冷、粗糙、布满岁月苔痕和秽气的碑面!那暗红色的“镇”字,如同干涸了千万年的海绵,贪婪地、疯狂地吸收着那殷红的液体!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猛地自石碑内部炸响!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场所有生灵的灵魂深处!豁口深处那狂暴的尖啸瞬间被压制下去,变成了愤怒而惊惶的嘶鸣!
石碑上,那个吸收了王青城鲜血的“镇”字,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血光!血光如同活物,沿着古老字体的笔画疯狂流淌、蔓延!所过之处,碑面上盘踞的浓重秽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如同冷水泼入滚油般的刺耳声响,迅速消融、退散!
一个巨大的、由纯粹血光构成的、更加复杂玄奥的图腾虚影,猛地从“镇”字上升腾而起!那图腾的轮廓,赫然与王青城意识中所见的灰仙虚影,有着惊人的神似!威严、古老、带着镇压一切的煌煌神威!
“吼——!!!”
豁口深处,那地殃秽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痛苦、愤怒和一丝…恐惧的疯狂咆哮!整个山体剧烈震动,豁口边缘的岩石大块大块地崩塌!一股更加强大的反噬秽气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猛地从深处喷发出来,狠狠撞向那散发着血光的石碑和图腾虚影!
轰!!!
无形的能量狠狠对撞!血光图腾剧烈摇曳、明灭不定!石碑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的裂纹瞬间扩大!王青城如遭雷击!按在碑上的左臂仿佛被万斤巨锤砸中,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掀飞出去!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在几丈开外冰冷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背上的姥爷也被甩脱,滚落在旁边的雪地上,一动不动。
剧痛!撕心裂肺的剧痛席卷了王青城!左臂彻底失去了知觉,胸口如同被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更可怕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一直支撑着他、燃烧着、也带来灼痛的力量——灰仙遗存的本源——如同燃尽的灯芯,彻底熄灭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空虚和冰冷瞬间将他淹没。心口处,那枚一直散发着微弱暖意、陪伴他多年的桃木扣,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噗”声,瞬间化为一小撮焦黑的灰烬,从衣襟的破洞里飘散出来,被寒风卷走。
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沉入冰冷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侧过头,看向那豁口的方向。
血光构成的灰仙图腾虚影,在秽源疯狂的冲击下,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却依旧死死地烙印在那巨大的“镇”字之上!整个“镇”字如同被烧红的烙铁,散发着灼热的血光!那喷涌的秽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咽喉,翻滚的速度骤然减缓,颜色也变得稀薄、混乱!豁口深处那疯狂的尖啸,变成了痛苦的、不甘的呜咽,最终渐渐低沉下去……
山体的震颤,也奇迹般地开始减弱、平息。
成功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星,在王青城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中一闪而过。随即,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将他吞噬。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铅灰色的、飘着雪的天空,还有不远处雪地上,姥爷那蜷缩的、毫无生气的侧影……
风雪不知何时小了许多,呜咽着掠过死寂的山坳。
老鹰嘴下,那巨大的豁口依旧张着狰狞的口子,但喷涌的秽气已变得稀薄而迟滞,如同重伤巨兽奄奄一息的喘息。豁口边缘,那半截残碑上的“镇”字,血光已然褪尽,只留下一个比周围石色更深暗的暗红印记,如同一个巨大的、干涸的血痂,死死地烙印在碑面上。碑体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碎,却终究顽强地屹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悸的沉重气息。
崩塌的积雪和碎石,无声地滑落,渐渐掩埋了豁口边缘散落的尸体和工具,也掩埋了王青城滑行挣扎时留下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深海的种子,艰难地挣扎着,试图冲破厚重的淤泥和黑暗。
冷…刺骨的冷…仿佛连骨髓都被冻成了冰渣。
痛…无处不在的痛…左臂是碎裂的钝痛,胸口是撕裂的闷痛,经脉间是彻底燃烧殆尽后的空虚灼痛…
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不是身体的轻松,而是某种支撑了他十几年、如同本能般存在的东西,被彻底抽离了。心口空落落的,那里曾有一枚小小的桃木扣,一缕微弱的暖意…现在,只剩下冰冷的虚无。
王青城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耳边是模糊的、遥远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冰层。
“……动了!他手指动了!”
“老天爷!还…还真活着?!”
“快!快把姜汤再热热!”
“轻点!他胳膊…怕是折了…”
“李…李老爷子那边…气息好像…稳了点?真是菩萨保佑…”
这些声音混乱地交织着,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王青城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线模糊而晃动,如同蒙着一层翳。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被烟火熏得漆黑的茅草屋顶,一根粗大的房梁横亘在上方。鼻端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烟火气、还有…一丝残留的、淡淡的血腥味。
几张布满皱纹、写满关切和惊魂未定神情的脸,在模糊的视野边缘晃动。是屯子里的老人。他们围在炕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有感激,有恐惧,有难以置信。
他想动,想开口问问姥爷,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嗬…嗬…”声。
“醒了!真醒了!”一个老妇人带着哭腔喊道,连忙端过一个粗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辛辣刺鼻的褐色汤汁,“快!后生,喝口姜汤!吊住气!”
温热的碗沿凑到干裂的唇边。辛辣滚烫的液体涌入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如同滚烫的岩浆,强行将一丝生气灌入他冰冷的躯体。视野随着咳嗽带来的震动而晃动,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急切地搜寻。
目光扫过简陋的土炕,落在炕梢。
那里,另一床同样破旧的棉被下,静静躺着姥爷李茂源。老人枯槁的脸依旧苍白如纸,深陷的眼窝紧闭着,但胸膛…那瘦骨嶙峋的胸膛,竟有了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起伏!虽然缓慢而艰难,但那确实是…活着的呼吸!
一丝滚烫的东西瞬间涌上王青城的眼眶,视线更加模糊了。
“李老爷子…”旁边的村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心有余悸的敬畏,“托您…托您的福啊!您昏过去后,屯里懂点草药的刘老蔫给瞧了,说…说那口堵着的老痰,好像…好像不知咋地就顺下去了!虽说还弱得很,可…可这口气,算是暂时吊住了!真是…真是祖宗显灵了!”
王青城的心猛地一松,那股强撑着他醒来的劲头泄了大半,巨大的疲惫和剧痛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无力地闭上眼,更多的热流从眼角滑落,渗入鬓角冰冷的乱发。
“后…后生…”村长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更深的敬畏,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那…那后山…老鹰嘴…到底…到底…”
王青城没有睁眼,也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下意识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还能动弹的右手,颤抖着摸索向自己的心口。
指尖触到的,只有粗硬的、冰冷的破棉絮。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凸起,那个陪伴了他无数个寒冷恐惧夜晚的桃木扣…消失了。指尖只捻到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焦黑的粉末。
一丝尖锐的痛楚,远比身体的伤痛更加深刻,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灰仙的本源…耗尽了。保命符…化为了灰烬。
前路…凶险倍增…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呜咽着,卷过屯子,卷过寂静下来的老鹰嘴。屯子里幸存的狗,试探性地、低低地吠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雪野里传出很远,很远。
靠山屯的劫难,似乎随着那血光“镇”字的烙印,暂时被按下了暂停键。风雪依旧,严寒依旧,但那股令人窒息、发狂的阴冷秽气,确实消散了。
然而,王青城知道,那豁口依旧在,那被血契强行压回地底深处的“地殃”秽源,只是被重创、被封印,却并未消亡。血碑上的裂痕,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而他,失去了仙家本源的庇护,如同被剥去了最后一层甲胄,只剩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和一个同样垂危的老人。
老林子…那风雪肆虐、危机四伏的老林子…还能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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