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城的脊背紧贴着冰冷的镇岳碑,每一次吸气都像在肺腑里点燃一把粗糙的砂砾。喉头翻涌着铁锈与内脏碎末混合的腥甜,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伴随着身躯抑制不住的颤抖,仿佛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随时会在这剧烈的喘息中彻底崩解。万仙册悬浮在身前,如同蒙尘的墓碑。常天龙的幽光黯淡如风中残烛,蟒黑龙的墨绿印记蒙着死寂的灰翳,白仙草焦黑的藤蔓印记气息奄奄。唯有磐石印记散发着沉稳厚重的土黄光晕,勉强定住体内那艘在毁灭边缘疯狂颠簸的破船。布满裂痕的古镜“玄真”印记,顽强地透出一丝清正坚韧之气,渗入驳杂沉重的堂口本源。
代价,刻骨铭心。琉璃状的左臂,从肩头到小臂,皮肤呈现出诡异的半透明暗沉质感,如同冷却凝固的熔岩。皮肤下是布满漆黑龟裂痕迹、闪烁着暗红余烬的骨骼轮廓,每一次无意识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痛楚,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炭在骨髓里灼烧。
喘息?休养?这方被血月与魔莲双重诅咒的大地,从不给垂死者任何仁慈!
“堂主……”一个沉稳中带着凝重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是磐石部的老者,“南方新线报,三百里外,靠近黑水涧的‘积骨坡’,有异常!”
王青城染血的眼皮艰难抬起,视线模糊地聚焦在万仙册上。磐石印记正微微波动,传递来一幅混乱而血腥的精神图景:一片被浓郁尸气笼罩的坡地,断壁残垣的轮廓隐约可见,像是废弃的义庄。无数扭曲蹒跚的身影在其中涌动——是魔化行尸!数量惊人!然而,在这片尸潮的中央,却有一小片区域顽强地维持着秩序。几具动作异常僵硬、却明显被某种力量控制的“尸体”,正沉默而精准地抵挡着外围更加狂暴的魔化行尸的冲击!它们动作虽然略显滞涩,但每一次挥臂格挡,每一次踏步阻拦,都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精准,将那些咆哮嘶吼、试图涌入的同类狠狠击退或撕碎。混乱的尸潮与那几具沉默守护的“尸傀”之间,形成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由污血碎骨构成的恐怖界限。
“积骨坡…义庄?”王青城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
“是,一处废弃的义庄据点。”磐石老者回应,“抵抗者…手段诡异,似旁门炼尸御傀之术!但观其行,只为固守,护着庄内微弱生气,应是…庇护着活人!血月魔莲侵蚀之下,此等旁门竟能坚守一线清明,且形成有效抵抗,其法门…或有大用!”
旁门左道?炼尸御傀?王青城心中瞬间掠过无数关于南疆尸道、湘西赶尸的邪异传说。此类法门,历来为玄门正宗所不齿,动辄以生魂血肉祭炼,残忍诡谲。然而,磐石老者传递的图景中,那几具沉默“尸傀”所守护的,分明是活人的气息!在这万物沉沦的炼狱,竟有旁门中人,以被视为禁忌的邪术,守护着最后的生民?
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亮光,在王青城疲惫至极的心底燃起。九天魔眼浩劫之下,力量不分正邪,唯看其心,唯问其用!若此人真能控尸御傀,抵抗魔化尸潮,其法门便是黑暗中的一把利刃,斩向魔灾的利刃!
“人选。”神念如裂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老身请命!”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抚慰亡灵韵律的声音响起。万仙册上,那枚描绘着慈祥老妪盘坐古槐下的“三奶奶”印记,散发出柔和温润的灰白光晕。“怨气冲霄,亡魂哀泣!此等尸地,阴气怨念盘结如渊,极易滋生厉魄,侵蚀生魂。安抚亡灵,沟通阴阳,梳理怨煞,护持生者心神,非老身不可!”老妪的声音带着悲悯,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嘿嘿嘿…”一个沙哑阴冷,如同毒蛇吐信的笑声紧接着响起,属于蛇赛佗。那枚盘绕着诡异符文、蛇瞳幽绿的印记闪烁着阴寒的碧光。“旁门炼尸?有趣!越是诡毒之物,越是值得一探究竟!蛇爷倒要看看,这控尸之法有何玄机,那魔化尸毒又是何种路数!解析毒源,窥其法门,寻其破绽,舍我其谁?”蛇瞳印记中闪烁着狂热与贪婪,那是研究者面对未知难题时的兴奋。
“吼——!”一声狂暴的虎啸直接震得王青城残破的神魂都微微一颤!是虎霸天!那枚散发着蛮荒凶煞气息的斑斓猛虎印记,此刻仿佛燃烧着血色的火焰!“打架?撕碎那些烂肉?虎爷最喜欢!什么狗屁行尸魔傀,在虎爷的爪牙面前,统统都是渣滓!物理超度?虎爷专业!”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暴戾与毁灭欲望,简单、直接、粗暴!
三奶奶安抚亡魂怨气,蛇赛佗解析尸毒法门,虎霸天暴力压制尸潮!一个针对尸地战场、目标明确且手段互补的组合!
王青城不再言语。他撑着镇岳碑,如同拖拽着万钧枷锁,极其艰难地站起身。琉璃状的左臂无力晃荡,剧痛和眩晕如潮水般袭来,但他眼底的决绝如同淬火的寒铁。
“走!”神念下令。
三奶奶的灰白印记光芒一闪,一个身着朴素灰布衣、面容慈祥、手持一根盘根错节古槐木杖的老妪虚影在王青城身侧凝聚成形。她周身散发着温润的灰白光晕,如同沉静的月光,驱散着周遭一丝丝阴寒。
蛇赛佗的印记碧芒一闪,一个身材瘦高、披着墨绿鳞纹长袍、面容阴鸷、瞳孔呈现诡异竖瞳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一旁。他伸出苍白细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碧绿毒烟,贪婪地嗅了嗅空气中弥漫过来的、极其遥远的尸腐气息,脸上露出病态的陶醉。
“吼!”虎霸天则直接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一个身高近丈、肌肉虬结如同花岗岩、仅穿着兽皮裤衩、裸露着古铜色皮肤、脸上带着数道狰狞疤痕的光头巨汉凭空出现!他手中拎着一根不知何种巨兽腿骨磨制的粗糙骨棒,上面布满了暗褐色的干涸血迹,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咧开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眼中燃烧着好战的火焰。
王青城看着这风格迥异的三位仙家,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
“积骨坡,速行!”
三奶奶手中古槐木杖轻轻一点地面,一道温润的灰白光晕瞬间扩散,将王青城和她自身包裹,隔绝了部分外界污浊魔气的侵蚀。蛇赛佗则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碧绿蛇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地面阴影之中,速度奇快。虎霸天最是直接,一把将王青城扛在没受伤的右肩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双腿猛地蹬地!
轰隆!
地面炸开一个浅坑!虎霸天那恐怖的非人力量爆发,扛着王青城,如同一头发狂的蛮荒巨兽,朝着南方积骨坡的方向,每一步踏出都震得大地微颤,掀起烟尘,蛮横无比地直线冲撞而去!速度竟丝毫不慢!三奶奶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灰白烟雾,紧随其后。
三百里路程,在虎霸天狂暴的奔行和蛇赛佗诡异迅捷的潜行下,并未耗费太久。然而,越靠近积骨坡的方向,空气中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尸腐恶臭便越是刺鼻。天空中的血月似乎也格外垂青这片土地,投下的光芒都带着一种粘稠污秽的暗红质感,如同凝固的污血。
大地开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死寂。植被早已枯死腐败,露出下方灰白、泛着碱霜的贫瘠土壤。地面上开始零星出现散落的、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白骨,越靠近积骨坡,白骨越是密集,如同铺了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地毯。空气中弥漫的魔气被一种更加阴冷、更加沉滞、充满了死亡与怨恨的气息所取代。
终于,一片被浓郁不祥气息笼罩的坡地出现在视野尽头。那便是积骨坡!
坡势并不陡峭,但整个坡地如同笼罩在一片终年不散的灰绿色尸气瘴雾之中。瘴雾翻滚涌动,隐约可见其中无数扭曲蹒跚、嘶吼咆哮的身影——密密麻麻的魔化行尸!它们如同腐烂的潮水,层层叠叠,将坡顶一片残破的建筑群——几间歪斜的瓦房和一道半塌的围墙——团团围住!
坡顶,便是那座废弃的义庄!此刻,它成了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的孤岛!
义庄残破的围墙缺口处,便是修罗地狱般的景象!
数具形态奇异的“尸体”,正沉默地筑成一道血肉防线!它们的身躯明显经过粗糙的“改造”:有的肢体被替换成了不知名野兽的骨骼,用粗大的铆钉和锈蚀的铁链粗暴连接,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声;有的胸腔被挖开,塞入某种暗沉、布满符文的金属块,随着动作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暗红光芒;有的头颅被半片锈蚀的铁盔覆盖,仅露出半张腐烂僵硬的脸孔,眼窝深处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毫无温度的冰冷火焰。这便是茅十三炼制的“守尸傀”!
它们动作僵硬、机械,毫无活物的流畅感,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精准与力量!一具手持巨大生锈铡刀的守尸傀,面对数头嘶吼扑来的魔化行尸,沉重而精准地挥刀!锈蚀的刀锋带着恐怖的力量,瞬间将三头行尸拦腰斩断,污血内脏喷溅!断裂的上半身还在污秽的地面上疯狂抓挠嘶叫,下半身却已颓然倒地。
另一具双臂被替换成巨大金属爪的守尸傀,猛地探爪抓住一头试图从侧面扑入缺口的强壮魔尸!金属爪狠狠合拢,刺耳的骨裂声中,那头魔尸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被捏爆!暗红的污血混合着惨白的脑浆,顺着冰冷的金属指缝淋漓滴落。
它们没有嘶吼,没有咆哮,只有关节转动时刺耳的摩擦声,以及武器撕裂血肉骨骼的沉闷声响。沉默而高效地收割着试图涌入缺口的魔化生命,硬生生在狂潮中维持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围墙缺口内外,早已堆积起厚厚一层由破碎尸骸、污血泥泞和断裂的骨茬混合而成的恐怖“堤坝”,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而在围墙之内,透过翻滚的尸瘴,王青城残存的神念隐约捕捉到几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活人的惊恐气息!他们被庇护着!这些旁门炼制的邪异傀儡,竟真的在守护生者!
“吼!有点意思!”虎霸天舔了舔嘴唇,眼中凶光暴涨,肩上扛着王青城,脚下丝毫不停,反而骤然加速,如同一头发狂的攻城巨兽,裹挟着腥风,朝着尸潮最为密集的坡下悍然冲去!他根本没打算走缺口,而是要蛮横地撞出一条血路!
“大虫!莫要莽撞!”三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灰白光晕试图笼罩虎霸天,却被那狂暴的凶煞之气弹开些许。
“嘿嘿,让虎爷先热热身!”虎霸天狂笑着,巨大的骨棒已经抡圆!
轰——!
如同陨石坠入泥潭!虎霸天扛着王青城,狠狠撞入尸潮边缘!恐怖的力量瞬间爆发!十几头挤在一起的魔化行尸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上的破布娃娃,瞬间四分五裂!污血、碎骨、腐烂的内脏如同爆炸的烟花般向四面八方激射!硬生生在密集的尸潮中炸开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痛快!”虎霸天狂吼一声,巨大的骨棒横扫而出!又是一片令人牙酸的骨碎肉裂之声!他如同虎入羊群,不,是猛犸冲进了芦苇丛!所过之处,肢体横飞,污血如雨!狂暴的凶煞之气混合着血腥,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将靠近的低级魔尸直接震碎!
王青城被他扛在肩上,残破的身躯在剧烈的颠簸中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琉璃左臂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一分。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穿透虎霸天掀起的血雨腥风,牢牢锁定着坡顶的义庄缺口!
虎霸天制造的巨大混乱,瞬间吸引了外围大量魔化行尸的注意!无数腐烂扭曲的头颅转向这新出现的、散发着浓烈生者气息与狂暴力量的“猎物”,发出更加疯狂的嘶吼,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舍弃了对缺口的冲击,朝着虎霸天和王青城汹涌扑来!
“找死!”虎霸天不惊反喜,骨棒挥舞得更加狂猛,每一次砸落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压力骤减的围墙缺口处,那些沉默的守尸傀依旧机械地斩杀着零星的漏网之鱼。然而,王青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具胸口镶嵌暗红金属块的守尸傀,动作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瞬。它那覆盖着半片铁盔的头颅,似乎朝着虎霸天肆虐的方向,极其僵硬地……“看”了一眼?眼窝深处那幽绿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冰冷。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碧绿蛇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从混乱战场的阴影中急速掠过。蛇影巧妙地避开了疯狂扑咬的魔尸和虎霸天掀起的恐怖风暴,悄无声息地贴着地面,如同没有实体的烟气,瞬间穿过了那由守尸傀把守的围墙缺口,消失在义庄内部翻滚的尸瘴之中。是蛇赛佗!他已经先行潜入!
三奶奶的身影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灰白烟雾,在混乱的尸潮上方无声飘荡。她手中古槐木杖散发出温润的灰白光晕,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杖尖所指之处,那些在污血泥泞中翻滚、被虎霸天震碎却残留着强烈怨念的残魂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安抚,痛苦狰狞的面孔逐渐平复,带着一丝茫然,缓缓沉入地面,消失不见。她正竭力净化这片战场淤积的怨煞,削弱对生者心神的侵蚀,也为后续可能的沟通扫清障碍。
虎霸天则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杀戮旋涡!他扛着王青城,如同一个移动的血肉磨盘,在尸潮中硬生生犁出一条由破碎肢体铺就的通道!巨大的骨棒每一次挥舞都带起沉闷的风雷之声,将扑上来的魔尸砸成肉酱!他杀得兴起,甚至将一头扑到近前的高大魔尸抓住双腿,如同挥舞流星锤般狠狠抡起,砸向另一片密集的尸群!腥臭的血雨瓢泼而下,将他古铜色的皮肤染成暗红!
“哈哈哈!过瘾!再来!再多来点!”虎霸天狂笑着,眼中凶光几乎凝成实质,狂暴的凶煞之气如同燃烧的火焰,将他和王青城包裹。他的力量似乎在杀戮中不断攀升,每一次攻击都更加暴虐!然而,王青城被扛在肩上,感受最为直接——虎霸天肌肉的每一次贲张,那狂暴凶煞之气每一次冲击,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躯体上!琉璃左臂内部传来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暗红的裂纹仿佛活了过来,灼热的痛楚深入骨髓!喉头腥甜翻涌,一口黑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溅在虎霸天汗水和血污混合的肩背上!
“大虫…咳咳…够了!”王青城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强行刺入虎霸天狂热的识海!
虎霸天巨大的身躯猛地一滞!狂暴的杀意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眼中的血色火焰迅速消退,露出一丝清醒的愕然。他这才感觉到肩上传来的微弱颤抖和那刺鼻的血腥气。
“呃…堂主!”虎霸天有些尴尬地低吼一声,巨大的骨棒横扫一圈,将周围残余的几头魔尸砸飞,终于停下了狂猛的冲势。他有些笨拙地将王青城轻轻放下,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嘴角刺目的黑血,以及琉璃左臂上明显加深的暗红裂痕,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懊恼和担忧。
“哼!扫兴!”他嘟囔着,却警惕地护在王青城身前,骨棒斜指前方蠢蠢欲动的尸群,凶威犹在,暂时震慑得那些魔尸不敢上前。
三奶奶的身影飘落下来,灰白光晕笼罩住王青城,一股温润平和的滋养之力缓缓渡入,试图修复他受损的内腑和神魂。“堂主,撑住。”她声音凝重。
此刻,由于虎霸天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加上三奶奶的净化,通往坡顶义庄缺口的路径,压力已然大减。缺口处,那几具沉默的守尸傀依旧如同冰冷的磐石,斩杀着零星靠近的魔尸,对于王青城等人的到来,它们似乎“视而不见”,并未表现出攻击意图。
“走!”王青城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借着三奶奶的搀扶,在虎霸天的护卫下,朝着那血肉铸就的缺口艰难走去。
越靠近缺口,那股浓烈的尸腐混合着血腥、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锈蚀和某种奇异药草燃烧的味道便越是刺鼻。脚下的“地面”早已被厚厚的血肉泥浆和碎骨覆盖,每一步踩下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终于,踏过那由无数破碎尸骸堆积的恐怖门槛,王青城一步迈入了义庄内部。
眼前的景象,比之外面的尸山血海,又是另一番诡异光景。
义庄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不少,几间破败的瓦房围成一个院落。院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灰绿色尸瘴,视线严重受阻。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落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用森森白骨、破碎棺木、锈蚀铁器以及无数扭曲符箓强行拼凑搭建而成的诡异法坛!法坛约莫半人高,呈不规则的圆形。法坛核心,并非祭品,而是一口巨大的、黑沉沉的铁锅!锅下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无声无息,却散发着刺骨的阴寒!铁锅中,粘稠的、不断翻滚冒着气泡的暗红色液体正“咕嘟咕嘟”沸腾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眩晕的腥甜、苦涩、以及一种奇异的、类似劣质檀香焚烧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的怪味!
一个身影,就盘膝端坐在那口沸腾的诡异铁锅之后。
那人身形瘦削佝偻,穿着一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布道袍。道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暗褐色的污迹,分不清是血渍还是药汁。最令人惊悚的是他的脸——几乎被厚厚的、散发着浓烈药味的灰白色绷带层层包裹,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泛着不健康的蜡黄,瞳孔却异常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他的双手枯瘦如同鸡爪,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不断从身边几个破烂的布袋里抓出各种诡异的东西:不知名的干枯草药、某种昆虫的甲壳粉末、暗红色的矿石碎屑、甚至几滴粘稠如墨的液体……精准而快速地投入面前沸腾的暗红铁锅之中!
每一次投入,铁锅中翻滚的液体颜色就变幻一次,时而暗红如血,时而幽绿似磷火,时而漆黑如墨!同时,一股股更加浓烈、更加混乱、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阴寒气息便随着升腾的雾气弥漫开来!
在这诡异法坛的周围,还矗立着另外四具守尸傀!它们的形态比缺口处那几具更加完整、也更加“精细”一些,身上改造的痕迹更加“专业”,关节处的摩擦声更小,眼窝中的幽绿火焰也更加凝实。它们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拱卫着法坛和那个绷带怪人,冰冷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包括刚刚闯入的王青城一行!
“嘿嘿嘿…果然是个有趣的‘尸匠’!”一个阴冷的笑声突兀地在王青城身后响起。蛇赛佗那碧绿的蛇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凝聚成人形,站在王青城侧后方,竖瞳死死盯着法坛中央沸腾的铁锅和那个绷带怪人,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探究的光芒。“以尸油为基,混入‘蚀骨草’、‘腐心藤’、‘阴磷砂’…还有‘引魂木’的粉末?不…不止!那几滴黑色的…是‘百年怨婴泪’?好家伙!好大的手笔!好邪门的方子!他在熬炼控制那些‘铁疙瘩’的核心尸油!嘿嘿,不过…这锅‘百怨尸心油’…火候乱了!被天上的‘红毛月亮’搅得稀烂!再这么熬下去,别说控制‘铁疙瘩’,他自己第一个就要被反噬成疯子!”
蛇赛佗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毒蛇。
就在这时,法坛中央那个绷带怪人——茅十三,猛地抬起头!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蛇赛佗!眼神中爆发出强烈的警惕、敌意,以及一丝被道破秘密的惊怒!
“滚出去!”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厚厚的绷带下挤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向蛇赛佗!
与此同时,拱卫法坛的四具守尸傀,眼窝中的幽绿火焰骤然暴涨!它们同时转向王青城一行,一股冰冷、沉重、混合着浓烈尸煞与金属锈蚀的杀意瞬间弥漫开来!其中一具手持巨大锈蚀铁钩的守尸傀,更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金属脚掌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铁钩缓缓抬起,锁定了蛇赛佗!
空气瞬间凝固,剑拔弩张!
“哼!”虎霸天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巨大的骨棒重重顿地,一圈狂暴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扩散,狠狠撞向那四具守尸傀散发出的冰冷杀意!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空中碰撞,发出沉闷的爆鸣!虎霸天纹丝不动,眼中凶光更盛。那四具守尸傀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冲击得微微一滞,关节发出“嘎吱”的摩擦声,但眼中的幽绿火焰只是摇曳了一下,并未熄灭,依旧死死锁定着闯入者!它们的“身体”似乎比外围那些更加坚韧,对气势冲击的抗性也更强!
“吼!几个破铜烂铁,也敢对虎爷龇牙?”虎霸天狞笑着,肌肉贲张,就要扑上去。
“且慢!”三奶奶的声音带着奇特的安抚韵律响起。她向前一步,挡在虎霸天身前,手中的古槐木杖散发出更加温润平和的灰白光晕,如同沉静的月光,柔和地笼罩向法坛中央的茅十三和那四具杀意腾腾的守尸傀。
“道友,”三奶奶的声音平和而苍老,带着一种抚慰心灵的奇异力量,“我等非为敌寇。血月魔灾,生灵涂炭。观道友以旁门妙法,炼尸御傀,护持生民于这尸山血海之中,实乃大慈悲!然天道倾覆,邪月凌空,道友这控傀法门,受其邪力侵蚀,核心尸油已近失控,反噬在即!此非道友之过,实乃天地之劫!我等前来,只为助道友一臂之力,共抗此劫,护住此地生灵!”
灰白的光晕温柔地拂过茅十三和那四具守尸傀。茅十三布满血丝的眼中,那股强烈的敌意和疯狂专注似乎被这柔和的力量稍稍抚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和挣扎。那四具守尸傀眼窝中的幽绿火焰,也在光晕中微微摇曳,冰冷的杀意似乎缓和了一点点,但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茅十三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法坛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三奶奶,又扫过她身后脸色苍白如鬼、却眼神沉静如渊的王青城,以及凶神恶煞的虎霸天和阴冷贪婪的蛇赛佗。绷带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内心的剧烈冲突。
“助我?”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浓烈的怀疑与自嘲,“呵…玄门正宗?见我炼尸控傀,邪气森森,不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已是万幸,谈何相助?不过是想窥我法门,夺我根基罢了!滚!否则…玉石俱焚!”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随着他的嘶吼,法坛上那口铁锅中沸腾的暗红液体猛地剧烈翻腾,颜色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一股更加狂暴混乱、充满恶念的精神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呜…”法坛周围那四具守尸傀同时发出沉闷的低吼,眼窝中的幽绿火焰暴涨,颜色隐隐透出一丝不祥的血红!它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关节发出更加刺耳的“嘎吱嘎吱”摩擦声,仿佛内部的机括正在承受巨大的压力,随时可能崩坏!其中一具守尸傀猛地抬起手臂,那替换成巨大铁爪的手掌,竟不受控制地狠狠抓向自己的胸膛!锋利的爪尖在镶嵌的暗红金属块上刮擦出刺目的火星!
失控的征兆!已然出现!
“看吧!老毒物没说错!”蛇赛佗阴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响起,“尸心油沸腾,怨煞反冲!这绷带小子自身神魂已被尸毒怨念侵蚀得不轻!他强行压制,引动核心尸油试图重新控制‘铁疙瘩’,却不知火上浇油!那锅‘百怨尸心油’里的怨念,被血月一激,比发情的毒蛇还躁动!现在不是他在控油,是油里的怨念在烧他的魂!‘铁疙瘩’的魂火也被污染了!再不想办法,最多半炷香,这里所有的‘铁疙瘩’都得变成见人就撕的疯狗!连他自己也得被撕碎!”
仿佛为了印证蛇赛佗的话,院落角落几间破败的瓦房内,隐约传来了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孩童啜泣声和妇人惊惶的安抚声!那是被茅十三庇护在此的幸存者!他们显然也感觉到了外面恐怖的变化!
茅十三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看向传来哭声的瓦房方向,痛苦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他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掐动着某种法诀,试图稳定铁锅中狂暴沸腾的黑色液体,口中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绷带的缝隙里,似乎有暗红色的液体渗出!
“妈的!磨磨唧唧!”虎霸天早已不耐烦,看着那具抓挠自己胸膛、眼窝火焰越来越红的守尸傀,凶性彻底爆发!“先废了这快发疯的铁疙瘩!免得它待会乱咬人!”
话音未落,虎霸天庞大的身躯已然化作一道狂暴的飓风!巨大的骨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朝着那具失控征兆最明显的守尸傀当头砸落!这一击,势大力沉,蕴含着虎霸天纯粹的蛮荒巨力,足以开山裂石!
“吼!”那具守尸傀似乎也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猛地抬头,眼窝中血红的幽焰疯狂跳动!它放弃了抓挠自己,那只巨大的金属铁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悍然迎向砸落的骨棒!另一只手臂则猛地挥出,锈蚀的铁链如同毒蛇般卷向虎霸天的腰部!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搏命打法!
锵——!!!
刺耳无比的金铁交鸣声,如同千万口破锣同时敲响,震得整个义庄都在颤抖!骨棒与铁爪狠狠碰撞!恐怖的力量冲击波瞬间炸开!地面厚重的污血泥浆被刮掉一层,露出下面碎裂的青石板!
虎霸天巨大的身躯微微一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铁疙瘩”的力量,竟比预想的还要强横!而那守尸傀的金属铁爪上,被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坑,连接的臂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但它半步未退!同时,那条锈蚀的铁链也狠狠抽在了虎霸天粗壮的腰腹上!
嗤啦!
坚韧的兽皮裤衩被撕裂,在虎霸天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白痕!虽然未能破开他那非人的防御,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虎霸天闷哼一声!
“找死!”虎霸天彻底暴怒!他丢开骨棒,巨大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瞬间抓住了守尸傀抽回的铁链,恐怖的蛮力爆发,猛地一拽!
“嘎嘣!”令人心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那根粗如儿臂的锈蚀铁链,竟被虎霸天生生拽断!同时,他另一只巨大的拳头,如同攻城锤般,带着刺耳的音爆,狠狠轰向守尸傀的胸膛,目标直指那块镶嵌的、闪烁着不祥暗红光芒的金属核心!
“住手!!”茅十三发出凄厉的嘶吼!法坛上铁锅中的黑色液体如同喷泉般剧烈翻涌!他想要阻止,但自身反噬的痛苦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虎霸天那毁灭性的拳头即将轰中守尸傀核心的刹那!
王青城动了!
他强忍着琉璃左臂传来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右手并指如剑,残存的万灵之力混合着玄真印记的清正之气,瞬间凝聚于指尖!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近乎透明的指风,后发先至!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那道指风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守尸傀胸膛那块暗红金属块的边缘一角!并非硬撼核心,而是点在了核心能量流转的一个极其细微、却又关键的“节点”之上!
嗡——!
守尸傀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眼窝中疯狂跳动的血红幽焰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黯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幽绿!它挥向虎霸天的动作也僵在半空。体内那股狂暴失控的能量流,仿佛被这一指强行“点穴”,暂时阻断了反噬的路径!
虎霸天的拳头堪堪停在守尸傀胸前半尺,带起的劲风将那守尸傀身上的破烂衣物吹得猎猎作响。
整个院落,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法坛上铁锅中液体“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以及茅十三粗重痛苦的喘息。
王青城脸色更加苍白,点出那一指后,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三奶奶及时扶住。他染血的瞳孔死死盯着茅十三,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信,或不信?你,没有选择!它们失控,第一个死的,是你身后的活人!”
王青城染血的瞳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锁在茅十三身上。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凿子,狠狠钉进茅十三濒临崩溃的心防:“信,或不信?你,没有选择!它们失控,第一个死的,是你身后的活人!”
茅十三枯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越过王青城,望向院落角落那几间传来压抑哭声的破败瓦房。绷带下渗出的暗红液体更多了,顺着灰白道袍蜿蜒流下。法坛上铁锅中,粘稠的黑色液体翻腾得更加剧烈,咕嘟作响,散发出令人神魂欲裂的怨毒气息。拱卫在旁的另外三具守尸傀,眼窝中的幽绿火焰也开始明灭不定,隐隐透出血光,关节发出不安的“嘎吱”摩擦声。王青城那一指暂时压制了一具,却无法阻止整体崩溃的趋势!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线!
“信!”茅十三猛地抬头,嘶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绝望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帮我…稳住…‘百怨尸心油’!否则…一切皆休!”他枯爪般的手指死死指向那口沸腾的、如同恶魔之眼的巨大黑锅!
“嘿嘿,早该如此!”蛇赛佗阴冷的声音带着迫不及待的兴奋响起。他身影一晃,化作一道碧绿的蛇影,瞬间出现在那口沸腾的诡异铁锅边缘。他那双诡异的竖瞳死死盯着锅中翻滚的黑色粘液,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密的符文在急速流转、解析!
“哼!算你这绷带小子识相!”虎霸天收回停在守尸傀胸前的巨拳,扛起地上的骨棒,凶戾的目光扫过另外三具开始躁动的守尸傀,如同在看几堆待拆的废铁,“虎爷给你看着这几个铁疙瘩!哪个敢乱动,虎爷就把它拆成零件!”狂暴的凶煞之气如同实质的牢笼,笼罩住那三具守尸傀,强行压制着它们体内蠢蠢欲动的反噬力量。被王青城点中能量节点的那一具,则僵硬地站在原地,幽绿火焰微弱地跳动着。
“老身护持生者心神,梳理此地淤积怨煞!”三奶奶手中古槐木杖重重一顿,温润的灰白光晕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笼罩住整个义庄院落,重点覆盖向那几间幸存者藏身的瓦房。光晕所及之处,空气中无形的怨念尖啸和恐惧意念如同被抚平,瓦房内隐约的啜泣声似乎也稍稍平息了一些。同时,一股股源自战场、源自那口邪锅的混乱怨气,被这光晕吸引、梳理,如同百川归海般汇向木杖顶端的古槐虚影,暂时被“收纳”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王青城和那口沸腾的黑锅之上!
王青城深吸一口气,肺部如同被无数刀片切割。他挣脱三奶奶的搀扶,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那座白骨与棺木搭建的诡异法坛。琉璃左臂垂在身侧,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暗红的裂纹如同熔岩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停在铁锅前。浓烈到极致的怨毒、腥甜、苦涩气息混合着阴寒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锅中翻滚的黑色粘液,如同亿万怨灵在哭嚎挣扎,形成一股股混乱狂暴的精神乱流,疯狂冲击着他的识海!万仙册在意识中剧烈震动,常天龙、蟒黑龙、白仙草的印记传来痛苦的哀鸣!
“堂主!这锅‘油’…怨念驳杂,被血月邪力催化,已成混乱漩涡!强行压制,必遭反噬!需寻其‘源点’!”蛇赛佗急促的声音在王青城识海响起,同时传递来一幅他刚刚解析出的精神图景:在无数混乱纠缠的怨念丝线中心,隐隐有三个最为粗壮、最为暴戾的“结”!它们如同漩涡的核心,疯狂地吞噬、搅动着其他怨念,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绝望与疯狂!
三个核心怨念源点!
王青城染血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起完好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悬于沸腾的锅口之上!残存的万灵之力混合着玄真印记的清正之气,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嗡——!
一道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清光从掌心透出,艰难地笼罩向锅口。然而,那锅中的怨念乱流实在太过狂暴!清光刚一接触,就如同脆弱的琉璃撞上了奔腾的熔岩洪流,瞬间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稀薄!
“呃!”王青城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嘴角再次溢出黑血!那狂暴的怨念反冲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识海!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扭曲痛苦的怨灵面孔在意识中尖啸!
“撑住!”蛇赛佗厉喝一声,双手快速结印,指尖碧绿毒烟化作数道纤细的符文锁链,猛地刺入翻滚的黑色粘液之中!锁链精准地缠绕向其中两个最为狂暴的怨念核心源点!符文锁链一触碰到源点,便爆发出刺目的碧光,如同强酸腐蚀,疯狂地消磨、中和着那两个源点散发出的怨毒之力!那两个核心源点的挣扎瞬间变得剧烈,锅中的黑色液体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油,猛地炸开大片大片的粘稠液滴!
蛇赛佗的介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冰块,虽然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应,但确实瞬间分担了王青城承受的大部分压力!掌心下那层摇摇欲坠的清光,终于勉强稳定下来!
就是现在!
王青城眼中厉色一闪!悬于锅口的右手猛地一沉!
噗嗤!
他的整只右手,竟悍然插入了那沸腾翻滚、怨念滔天的漆黑粘液之中!
“啊——!”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那不是单纯的灼热或冰冷,而是亿万根淬满怨毒的冰针,顺着手臂的经脉、骨骼、乃至每一个细胞,疯狂地穿刺、侵蚀、撕咬!无数充满恶念的呓语、绝望的哀嚎、疯狂的诅咒如同海啸般冲入识海!琉璃左臂的暗红裂纹瞬间亮起刺目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裂!
王青城脸上的肌肉因剧痛而扭曲,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鲜血从齿缝间不断渗出!但他插在锅中的右手,却如同生了根的铁柱,纹丝不动!掌心处,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清光,在粘稠污秽的包裹中,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顽强地亮着!
“给我…定!”
王青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识海中,万仙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磐石印记的厚重黄光、玄真印记的清正之气、甚至常天龙和蟒黑龙残存的一丝本源之力,此刻都被他强行压榨、汇聚,沿着右臂,疯狂涌入掌心那点清光之中!
嗡——!
清光骤然暴涨!不再是微弱的覆盖,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带着混沌包容与清正破邪双重意境的能量束,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刺向蛇赛佗精神图景中标示的、最后一个未被压制的核心怨念源点!
那是一个凝聚了无尽恐惧、被活生生炼入尸油中的强大魂魄碎片!在清光刺入的刹那,王青城的意识仿佛被强行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一个扭曲、庞大、由无数痛苦尖叫面孔组成的怨念聚合体,正发出无声的咆哮!它感受到致命的威胁,无数张面孔同时转向王青城意识侵入的方向,张开黑洞洞的嘴,喷吐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寒潮!
王青城残破的神念如同怒海中的孤舟!万灵之力化作的混沌清光在怨念寒潮中艰难突进,每一次前进都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跋涉,消耗着恐怖的心神!玄真印记的清正之气不断净化着缠绕上来的恶念,但自身也在飞速黯淡!
“执念…恐惧…”王青城在无边怨念的冲击中,捕捉到了这个核心源点最本质的情绪。它并非纯粹的恶,而是被恐惧扭曲、被痛苦放大的守护执念!
“三奶奶!!”王青城以神念发出无声的嘶吼!
“老身在此!”三奶奶苍老而坚定的声音瞬间穿透怨念的屏障!她手中的古槐木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灰白光华!杖顶的古槐虚影瞬间凝实,无数散发着安宁气息的槐叶虚影飘飞而出,无视了物理的阻隔,直接融入那口沸腾的黑锅,循着王青城万灵之力开辟的通道,温柔而坚定地包裹向那个由恐惧和守护执念扭曲成的怨念核心!
“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已了,仇怨已清…安息吧…”三奶奶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如同古老的安魂曲,直接响彻在那怨念核心的意识深处。
“嗬…嗬…”那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扭曲聚合体,动作猛地一滞!疯狂的咆哮变成了困惑的呜咽。它身上那些代表恐惧和痛苦的狰狞面孔,在三奶奶安魂之力温柔而持续的抚慰下,如同被温水冲刷的污垢,开始缓缓平复、消散…那股冻结灵魂的怨毒寒潮,威力骤减!
就是现在!
王青城凝聚全部残存意志,识海中万仙册光芒暴涨!刺入怨念核心的万灵清光猛地爆开!
没有毁灭性的冲击,而是一种混沌的包容与净化!如同温暖的阳光融化了坚冰!
嗤——!
现实中,沸腾的黑锅猛地一静!
那翻腾不休、如同恶魔之眼的漆黑粘液,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浅!浓稠的墨黑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相对平静的、如同陈年血液凝固后的深褐色!狂暴沸腾的气泡瞬间平息,只剩下轻微的“咕嘟”声。那股令人神魂欲裂的怨念乱流和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成功了!
王青城猛地将手从锅中抽出!整只右手连同小臂,此刻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黑,皮肤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怨毒纹路,散发着阴寒刺骨的气息!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怨念侵蚀的麻木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向后倒去!
“堂主!”三奶奶和虎霸天同时惊呼!
就在这时,一直盘坐在法坛后、如同绷带木偶般的茅十三,猛地动了!他枯瘦的双手快如闪电,抓起旁边一个破旧的陶罐,将里面一种散发着奇异清香的灰白色粉末,不要钱似的洒入刚刚平息下来的深褐色粘液中!
嗤啦——!
粉末落入锅中,瞬间腾起大股大股乳白色的烟雾!烟雾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凉提神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驱散了空气中残留的浓烈尸腐恶臭!那深褐色的粘液在白色烟雾的包裹下,如同被安抚的凶兽,彻底平静下来,散发出一种……相对“稳定”的阴冷能量波动!
茅十三做完这一切,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晃,瘫软在法坛边缘,只剩下沉重的喘息。但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被三奶奶扶住的王青城,看着他那条乌黑怨毒的手臂,眼神极其复杂。
随着核心“百怨尸心油”被强行稳定,法坛周围那四具守尸傀眼窝中跳动的血红幽焰迅速褪去,彻底恢复了冰冷稳定的幽绿。它们体内躁动的能量平息下来,重新变得沉默而稳固,如同四尊冰冷的铁像。
“呼…搞定!”蛇赛佗收回碧绿的符文锁链,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冷汗,阴鸷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虽然过程糙了点,但这锅‘油’…嘿嘿,暂时稳住了!这绷带小子最后撒的‘镇魂灰’…有点门道!”
院落角落瓦房内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已彻底平息。整个义庄,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诡异的寂静。只有血月的光芒,依旧透过稀薄的尸瘴,冰冷地洒在满地的污血和那座白骨法坛之上。
茅十三挣扎着,用枯瘦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那双深井般的眼睛透过厚厚的绷带,缓缓扫过王青城苍白染血的脸,扫过他那只插过百怨尸心油、此刻布满怨毒纹路的乌黑右手,扫过三奶奶温润平和的灰白光晕,扫过虎霸天凶煞未退却已收敛的姿态,最后落在蛇赛佗那阴冷探究的脸上。绷带下传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灼烧肺腑。
许久,一个嘶哑干涩、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的声音响起:
“…茅十三。”他指了指自己,“尸匠…旁门左道,见不得光。”语气带着浓烈的自嘲。
他枯爪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法坛上那口暂时平息的大锅:“‘百怨尸心油’…控傀核心…邪物…但…守尸傀…需此物驱动…”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目光最后投向院落角落那几间破败的瓦房,眼神中的痛苦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暖意取代。“里面…十七口人…妇孺老弱…躲了三个月…”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血月不落…魔潮无尽…”
茅十三艰难地抬起头,深井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王青城,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残破的躯壳,直视其灵魂深处。
“你们…要做什么?”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者说…我能做什么?”他问得直接而赤裸,如同在悬崖边缘交出最后的筹码。
王青城在三奶奶渡入的温润力量支撑下,勉强站稳。琉璃左臂的剧痛和右臂怨毒侵蚀的麻木交织,让他如同行走在刀山火海。但他挺直了脊梁,染血的瞳孔迎向茅十三探询的目光,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后的金石之音:
“护世盟。”三个字,重若千钧。“九天魔眼之下,凡有向生之心,皆可为盟。无分玄门旁门,只问手中刀,斩向何方!”
他目光扫过茅十三身后那四具沉默冰冷的守尸傀,扫过那口暂时平息的邪异铁锅:“控尸御傀,旁门左道?在王某眼中,此乃庇护生民之盾,斩向魔灾之刃!盟约之内,凭此立足!”
茅十三的身体猛地一震!绷带下的胸膛剧烈起伏。王青城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那层因旁门身份而积郁多年的坚冰与自鄙!他深井般的眼睛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盯着王青城,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个残酷的幻梦。
“代价?”茅十三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孤狼般的警惕。他深知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接纳。
“盟誓!”王青城斩钉截铁,“根系所至,皆为耳目;枝叶所覆,皆成屏障!此为万木海青木姥姥之盟誓!今日,王某代护世盟,问汝茅十三:可愿携守尸傀众,立此血誓?以汝之耳目,为盟之耳目!以汝之屏障,为苍生之屏障!”
他踏前一步,琉璃左臂上的暗红裂纹因这动作而灼灼发亮,如同燃烧的烙印,右臂的乌黑怨毒纹路也狰狞毕现。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却沾染着自身和敌人血污的右手,掌心向上,悬于这污血尸骸遍布的院落之中。
“盟约在此!只问汝心,可敢接?!”
“吼!”虎霸天猛地将骨棒顿地,发出一声震天咆哮,凶煞之气冲天而起,却带着一种蛮荒的豪迈与认可!
三奶奶手中古槐木杖光晕流转,温润平和的力量笼罩全场,如同无声的见证。
蛇赛佗碧绿的竖瞳眯起,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嘲弄,又似期待。
时间仿佛凝固。血月的光芒冰冷地洒落。
茅十三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撑着法坛边缘,试图站起。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竹,摇摇欲坠。他抬起那只同样枯瘦、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颤抖着,伸向王青城悬在空中的手掌。
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刹那!
“呃啊——!”茅十三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嚎!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向后弓起,双手死死抱住头颅!厚厚的绷带瞬间被从内部涌出的暗红色液体浸透!
“不好!尸毒反噬入脑!”蛇赛佗厉声喝道!
几乎同时,拱卫法坛的四具守尸傀,眼窝中的幽绿火焰如同被泼入滚油,瞬间转为刺目的血红色!狂暴混乱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猛地炸开!它们同时发出不似人声的金属摩擦咆哮,僵硬的身体爆发出恐怖的速度,挥舞着锈蚀的铁爪、沉重的铡刀、巨大的铁钩,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气息,悍然扑向距离最近的目标——王青城和茅十三!
真正的危机,在盟誓将成的最后一步,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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