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的传达，比春风更快。不过半日功夫，“医药顾问苏芷”这个前所未有的头衔，连同其享有的权责与待遇，便已传遍了云霞关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盛大的仪式，只有一份盖着镇北侯帅印的正式文书，张贴于各营公告处，以及一枚被亲兵恭敬送至苏芷手中的、以玄铁打造、边缘镌刻着云霞关城徽与一个“顾”字的令牌。
这枚令牌，比之前那块御赐的金牌更沉，触手冰凉，带着边关特有的铁血气息。
它代表的不是遥远的、象征性的皇权恩典，而是实实在在的、来自这座关隘最高统帅的授权与信任。
消息传出，关内反应各异。
普通士兵与底层军官大多欢欣鼓舞。
苏芷的医术与仁心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她名正言顺地统领所有医药事宜，意味着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受伤，能得到更有效、更规范的救治，生存的希望更大。
许多受过苏芷救治的伤兵更是激动不已，仿佛与有荣焉。
军中医官体系内部，则难免有些微澜。一些资历较老的医官，初时对由一个如此年轻、且来历不明的女子凌驾于自己之上，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与不服。
但当他们看到连德高望重的黄芪老先生都对此安排毫无异议，甚至主动将自己负责的事务向苏芷汇报请示时，那点不服便也迅速烟消云散了。
实力面前，资历不堪一击。
更何况，苏芷带来的那些闻所未闻却极其有效的医疗理念与方法，早已折服了这些真正专注于医术的人。
最微妙的变化，体现在日常的细节里。
苏芷依旧住在那个独立的小帐，但帐内的条件已悄然改善。
多了两个手脚麻利、识得些字的女医徒作为助手，负责协助她处理文书、整理药材；
所需的一应物品，无论是珍贵的药材，还是特殊的器皿，只要她列出单子，后勤部门总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品质备齐送来，再无半分拖延。
她前往伤兵营巡视时，遇到的将领和士兵，不再仅仅是以往那种对医者的尊敬，更添了几分对“上官”的恭敬。
当她提出需要对伤兵营进行更细致的功能分区，需要建立更严格的消毒隔离制度时，遇到的阻力几乎为零，执行效率前所未有地高。
这日，苏芷正在新划出的、用于处理重伤感染的“隔离观察区”内，指导医徒们如何配置更高浓度的消毒药水，帐外传来通报声：
“顾问大人，将军巡营至此。”
苏芷放下手中的器具，用清水净了手，掀帘而出。
只见江蓠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正站在隔离区外。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这片被严格管理起来的区域，看着里面井然有序的操作，以及那些虽然重伤却得到妥善隔离照顾的士兵，微微颔首。
见到苏芷出来，他身后那些将领，包括忠戟和王焕在内，都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敬意地向她点头致意，口称：“苏顾问。”
苏芷亦从容回礼，然后目光落在江蓠身上：“将军。”
江蓠看着她，几日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但眼神依旧明亮专注，身上那件素净的医官袍服，衬得她沉静而干练。
他注意到她指尖还带着方才摆弄药材留下的淡淡痕迹。
“此处布置，颇费心思。”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熟悉他的人能察觉，那语气比平日对下属说话时，少了几分冷硬。
“重伤者易交叉感染，集中隔离，利于控制病情，也便于集中资源救治。”苏芷简洁地解释了一句。
江蓠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细节，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他转而道：
“关内药材储备，尤其是金疮药与消炎草药，经此前大战，消耗甚巨。
补充采购之事，你全权负责，需何种药材，数量多少，列出清单，交与王焕办理即可。”
“是，我稍后便整理出来。”
苏芷应下。这正是她这个“顾问”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另外，”江蓠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略显疲惫的眉眼，声音低沉了几分，“医徒培训之事，亦需抓紧。边关战事无常，合格的医者越多，将士们活命的机会便越大。此事，你也多费心。”
“我明白，已拟定初步章程，正与黄芪老先生商议。”
一问一答，皆是公事公办。
但落在周围将领眼中，却品出了不同的意味。
将军何时会对这些具体的医药庶务如此细致地过问？
又何时会用这种近乎……交代叮嘱的语气对下属说话？
忠戟在一旁挤眉弄眼，被王焕暗中拉了一下衣袖，才勉强忍住没笑出声。
江蓠似乎并未察觉周围微妙的气氛，交代完毕，便准备转身离开。
走出两步，他却又停下，并未回头，只是声音清晰地传入苏芷及众人耳中：
“日后，本将军与各营主将之日常诊疗及军务繁忙时之汤药调理，亦由苏顾问亲自负责。”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这看似只是一项寻常的工作安排，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再明显不过。
这等于正式确立了苏芷作为江蓠乃至云霞关核心高层“专属医官”的地位。
这是一种极高程度的信任与亲近的象征。
苏芷微微一怔，随即敛目应道：“是，将军。”
江蓠不再多言，迈步离去，一众将领连忙跟上。
待他们走远，一直跟在苏芷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医徒才忍不住小声惊叹：
“顾问大人，将军这是……这是把您当成最信任的医官了呢！”
苏芷望着那远去的玄色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玄铁令牌，心中五味杂陈。
她明白，这“专属医官”的身份，是保护，也是束缚；是荣耀，也是责任。
它将她和江蓠，更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从此，她不仅是云霞关的医药顾问，更是他江蓠的……专属医官。
专属医官，专属的不仅仅是医术，更是那份超越上下级的、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
这条纽带，比任何官职、任何赏赐，都更加牢固，也更加……危险，却也更加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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