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麒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水中的巨石，在已然沸腾的局势中激起了更加剧烈的浪涛。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代表三个不同方向的战术屏幕上，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陈麒本人，如同化作了雕塑，只有偶尔因数据剧烈变化而微微收缩的瞳孔，证明他正以惊人的速度处理着海量信息。
第一块屏幕，显示着“决死突击”的实时战况。数十艘人类战舰与月球轨道炮台，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庞大的“织网者-终极型”。能量光束、实体炮弹、甚至是过载引擎驱动的自杀式撞击，在冰冷的宇宙中划出短暂而绚烂的轨迹，集中轰击在那苍白符号集合体的表面。
效果，微乎其微。
“裁决单元”表面的符号如同流动的液体，攻击落在其上，大部分能量被诡异地偏转、吸收，或是被瞬间生成的局部力场中和。只有极少数的攻击能在其表面激起一小片苍白的涟漪，但转瞬即逝。而“织网者-终极型”的反击，则高效而致命。它甚至没有动用明显的大威力武器，只是从其结构深处，散射出无数细微如丝的苍白光线。这些光线仿佛拥有生命，精准地缠绕上突击的人类舰船。
被光线触及的战舰，并未爆炸，而是如同被时光加速风化，舰体结构迅速失去色泽，变得灰白、脆化，随后无声无息地分解、崩散，化作宇宙尘埃。连一丝烟火气都没有，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绝对的“抹除”。
“第七舰队……信号消失。”
“月球三号轨道平台……失去联系。”
“旗舰‘不屈号’……确认被……分解。”
通讯频道中，战损报告以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陆续传来。每一声报告，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上，也敲打在陈麒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他放在控制台边缘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没有移开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片正在迅速变得空旷的宙域。
牺牲，是他下达命令时就已经预估到的代价。但亲眼看到这些忠诚的勇士以如此无力、如此彻底的方式被“抹除”，那种冰冷的绝望感，依旧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在评估，评估这种牺牲，究竟能换来什么。
“分析‘裁决单元’能量波动模式！寻找其防御体系的规律和弱点！”陈麒的声音依旧稳定，听不出丝毫动摇。他在用战士的鲜血，换取宝贵的数据。
第二块屏幕，显示着“摇篮重启”边界与“共鸣网络”环状结构的对抗。那七彩的光晕确实有效，虚无边界的推进速度被压制到了原先的十分之一左右，如同陷入泥潭。但这似乎也激怒了“架构者”的系统，虚无边界不再平滑推进，而是开始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形，试图寻找光晕场的薄弱点进行渗透。双方在物理常数的底层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博弈。
而陈麒发出的明码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共鸣网络”环状结构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持续释放着光晕，仿佛它的介入仅仅是为了维持某种“平衡”，而非彻底站在人类一方。
“继续尝试不同频段和编码方式联系‘共鸣网络’！”陈麒下令，眉头微蹙。这种不确定的盟友，让他感到棘手。
第三块屏幕，连接着深层实验室。这里的情况最为诡异，也最牵动陈麒的神经。代表林凡意识状态的曲线依旧在疯狂跳动，但那种濒临崩溃的尖锐警报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的波动模式。监测数据显示，有一股庞大而古老的精神力量正被引入林凡的意识场——那是“文明火种”库的底层意识备份被激活了！
“报告，林凡指挥官的意识波动正在与‘火种’备份进行深度同步……同步率稳定上升……35%……50%……”秦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他在吸收那些意识烙印，不是简单的吞噬，更像是……在对话，在整合！”
画面中，躺在平台上的林凡，身体表面那些金、暗与彩色交织的纹路变得更加清晰、复杂，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奥秘。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单纯的秩序或混乱，也不再是简单的人类意志集合，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厚重，仿佛承载了文明长河般的感觉。
陈麒紧紧盯着那条代表林凡个人意识稳定性的光标。它在整合过程中数次剧烈下跌，险象环生，但总能在最后关头被一股新生的、更加凝练的力量拉回。他在蜕变！在亿万同胞的意志支撑和文明先贤的精神烙印浇灌下，进行着一种生命层次的跃迁！
但陈麒心中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这种强行提升的风险有多大。林凡很可能在成功的那一刻，也彻底失去作为“个体”的独立性，化身为一个纯粹的、承载文明意志的“工具”或“概念”。
就在这时，战术屏幕上的数据出现了新的变化！
“检测到‘裁决单元’能量蓄积速率下降百分之五！其符号流转模式出现微小紊乱！”分析员大声报告，带着一丝惊喜，“是我们的突击！部分攻击似乎干扰了其内部能量回路的稳定性！”
牺牲，并非毫无意义！它们如同投入精密齿轮中的沙粒，虽然微小，却确实造成了影响！
陈麒眼中精光一闪！机会！虽然渺茫，但这是开战以来，“架构者”的终极兵器第一次表现出可以被影响的迹象！
“命令所有剩余突击单位！放弃常规攻击模式！集中所有剩余能量，瞄准我们分析出的那几个能量节点疑似薄弱点，进行过载冲击！哪怕只能再降低它百分之一的效率！”陈麒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决绝。
同时，他再次接通与“共鸣网络”的通讯频道，这一次，他的语气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硬：
“‘共鸣网络’！我们已证明‘裁决单元’并非不可影响！人类的牺牲正在为你们创造机会！如果你们的目的是‘超脱协议’，那就拿出诚意！协同攻击，或者提供技术支援！否则，一旦我们覆灭，‘架构者’的下一个目标，未必不是你们！”
他这是在赌，赌“共鸣网络”与“架构者”之间存在根本矛盾，赌他们不会坐视人类这个“潜在变数”被轻易抹除。
命令发出，剩下的寥寥数艘人类战舰，带着决绝的悲壮，再次调整方向，引擎喷射出最后的光芒，如同宇宙中最后几颗流星，撞向那苍白的死亡之网。
陈麒坐回指挥椅，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林凡能否完成蜕变，看“共鸣网络”是否回应，看这些勇士最后的牺牲，能否为文明搏出一线微光。
指挥中心的灯光，映照着他坚毅而疲惫的侧脸。
倒计时，仍在无声地走向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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