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御史台的审讯室尚未熄灯。
三名灯使旧部瘫在地,一人昏死,两人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从炼狱爬回人间。
沈知远立于廊下,指尖微凉,心头却压着一块千钧巨石。
他快步穿过冷巷,衣袍带起一阵风,直奔林府祖祠偏殿。
林晚昭仍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眉心一道赤纹若隐若现,像是有火在皮下缓缓流淌。
她指尖搭在残烛边缘,那烛芯早已熄灭,灰烬却未散,仿佛被某种力量禁锢在将燃未燃的刹那。
“三人都有反应。”沈知远低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听到‘宁焚心不违令’六字,便如遭雷击。一人当场呕血,另一人……喃喃念着‘娘……别烧我’,语无伦次。”
林晚昭睫毛轻颤,没有睁眼。
她脑中浮现的,是那一截残烛燃起时的幻象——七盏灯,七道人影跪伏于暗殿之中,火焰从他们心口钻出,顺着血脉攀爬,烧穿喉舌,焚尽神魂。
而灯焰之后,站着一个披黑袍的影子,手持一盏不灭的灯心,低语如蛊:“以亲火种,以忠为锁,宁焚心,不违令。”
那不是誓言,是诅咒。
她忽然睁开眼,眸底血丝密布,像蛛网般蔓延至眼角,可那目光却锐利如刀。
“可有灯使留下子女?”她问文魄骨燃僧。
僧人跪坐佛前,手中骨珠散落一地,此刻指尖微抖,似在挣扎。
良久,他沙哑开口:“第五灯使……有一女。三日前送入城南慈幼堂,说是突发‘心火症’,高热不退,半月未醒……医者束手,只道是心脉自焚。”
林晚昭猛地站起,身形一晃,唇角溢出一丝血线。
沈知远上前扶她,却被她抬手挡开。
“她不是病。”林晚昭声音冷得像冰,“是火种入心,魂被锁了。”
她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几乎带起风。沈知远紧随其后,一路无言。
城南废井藏在破庙之后,荒草掩径,连乞丐都不愿靠近。
井口封着石板,裂纹如蛛网,底下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像是风,又像是女人在哭。
林晚昭掀开石板,一股焦腥扑面而来。
井底蜷缩着一个老妪,白发如枯草,双手指甲尽碎,深深抠进泥地,口中反复呢喃:“我不敢了……我不敢再种火了……她们梦见自己烧起来……梦里喊娘……火从心口烧到喉咙……烧到眼睛……烧到骨头……”
林晚昭跃下井底,蹲在她面前,声音冷厉:“你是火种种心巫妪。燕王当年命你以‘亲火胁忠’之术,将火种植入灯使血脉,使其终生受控。现在,告诉我——怎么熄火?”
老妪浑身剧颤,抬头看她,浑浊眼中闪过惊惧:“你……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凡人……你耳朵……听得见死人说话……你是听魂者!”
“回答我。”林晚昭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重得几乎捏碎骨头。
巫妪崩溃大哭:“唯有亲母之血……能引魂归!若母已死……则需听魂者之血为引——以血脉共鸣,唤醒被锁之魂!可……可那孩子心火已燃九日,再不救……魂就烧没了!”
林晚昭松手,转身跃出井口,衣袖翻飞如夜鸦展翅。
沈知远看着她背影,心头一紧:“你要用自己的血?”
“不是要,是必须。”她脚步未停,“听魂血脉百年一现,我母亲用它封过一盏灯,我不能再让它熄在懦弱里。”
慈幼堂静得可怕。
十二名病童安睡床榻,唯有最里侧那女童面如金纸,额头滚烫,胸口一道暗红烙痕,形如灯芯,正随呼吸微微搏动,似有火在皮下缓缓燃烧。
林晚昭走近床边,抽出袖中短刃,毫不犹豫划破掌心。
鲜血滴落,落在女童干裂的唇上。
她俯身,将唇贴在女童耳边,低语:“我带你爹的声音来了。”
刹那间,天地似静。
残烛在她袖中无风自燃,幽光一闪。
女童猛然睁眼!
双瞳赤红如焰,口中嘶声迸出,字字如刀割夜幕:“爹……别听他……火要烧起来了……他在骗你……别发誓……那火……会烧穿娘的心……”
话音未落,她喉头一哽,双眼翻白,再度昏死过去。
林晚昭踉跄后退,一手扶墙,掌心血仍未止。
她望着女童胸口那道红痕,眼中燃起滔天烈火。
原来如此。
火种不是控制灯使的工具——是钥匙。
用至亲之死为引,以母爱为锁,以忠心为燃料,点燃“宁焚心不违令”的执念,才能开启那盏深藏地底的“永明灯”。
而每一个发誓的灯使,都在亲手烧死自己的孩子。
她缓缓握紧染血的手掌,指缝间血滴落地,像一朵朵暗红的花。
夜风穿堂,吹动她鬓边碎发,也吹不灭她眼底那簇越烧越烈的火。
她抱起女童,转身走向祖祠。
祠堂内,守碑童炭笔正伏案疾书,忽觉寒意袭来,抬头只见林晚昭抱着女童踏入,衣袂染血,双目赤痕未退。
炭笔颤抖落字:
“火……在心……锁……将断……”
林晚昭将女童轻轻放在蒲团上,从怀中取出那截残烛。
烛芯灰冷,她却将它贴上心口。
下一瞬,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烛上。
幽火,再度燃起。第276章 你撕的不是誓,是亲情锁(续)
残烛在林晚昭心口复燃,幽火如血,映得她双目赤痕愈发狰狞。
那火不烫人,却烧魂——烛影摇曳间,万千幻象奔涌而至。
她咬牙强撑,任痛楚如针钻脑髓,终于,在意识即将溃散的刹那,看清了真相。
七道人影跪伏于暗殿,心口燃火,忠誓如锁。
可那锁链并非来自黑袍人之手,而是从他们体内延伸而出,细如发丝的黑线自心脉逆流,穿墙越地,直指城南深处——地下三百丈,一座被遗忘的古祭坛静静蛰伏,七盏红灯围成心阵,如活物般缓缓搏动,宛如巨兽之心,吞吐着人间至痛至悲的执念。
那是用父母对子女的爱,炼成的锁魂阵。
“原来……他们发的不是忠,是悔。”林晚昭嗓音沙哑,指尖颤抖地抚过残烛,“每一个‘宁焚心不违令’的背后,都是一个母亲临死前的哭喊,一个孩子在梦中被烧醒的尖叫……而燕王,就靠这些眼泪和火焰,点亮他的永明灯!”
守碑童炭笔伏案疾书,笔尖几乎划破纸背:“火……在心……锁……将断……”写到最后一个“断”字时,墨迹突然洇开,仿佛天地也为之震颤。
林晚昭将女童轻轻安置在祖祠蒲团上,覆上母亲遗留的旧披风——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听魂者的血脉气息,能护住她残魂不散。
她转身,从发间抽出一支素玉簪,簪头雕着一朵晚香玉,是母亲临终所赠。
她没有犹豫,抬手便将簪尖刺向自己双目眼角。
血,顺着白皙的肌肤滑落,一滴、两滴,落在素笺之上,迅速晕染成一片猩红。
她以血为墨,以痛为引,凭借烛影焚心所见的地下灯阵轮廓,一笔一划勾勒出那座隐藏于城南地底的祭坛全貌——七灯对应七脉,每一线皆连着一名灯使之子的心火命门。
图纸未完,祠堂大门轰然被撞开!
沈知远浑身湿透冲入,肩头还带着夜雨的寒气,声音急促如鼓:“燕王明日春祭大典,七灯使余部已奉令入宫!他们将在‘明心台’前立誓,亲手点燃永明灯——若仪式完成,所有被种火的孩童,心火将永燃不熄!”
林晚昭终于停笔。
她缓缓抬头,双目血痕未干,却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所有软弱与迟疑。
她将血绘灯阵图仔细折好,夹入一封密报之中,指尖轻轻抚过封口,仿佛在安抚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后,她轻声道:“那就让他们看看——被锁住的不是忠,是父母的心。”
话音落下,她抬手将密报交给沈知远。
那一瞬,两人的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彼此皆知:这一夜之后,再无退路。
而就在慈幼堂方向,女童所居的房间檐角,一缕青烟悄然升起,如锁链断裂,轻盈飘向夜空,融入无边墨色。
林晚昭忽然心头一悸,指尖微颤。
她低头看向掌心——一道久未显现的古老符文,正隐隐发烫。
那纹路,像极了母亲临终前握着她手时,用血画下的最后一个字。
夜风穿堂,玉簪轻鸣,似有低语在耳边响起。
她闭上眼,却见黑暗中有银光一闪,如剪刀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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