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夜里静得只剩下山风穿过古旧窗棂的呜咽声。
廊下悬挂的几盏宫灯，在风里微微摇晃，更衬得周遭影影绰绰，诡谲难明。
偏殿中央，燕漠云躺在上面，如同在太原城的每个日夜一样，纹丝不动。
一层薄薄的灰尘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身上，胸膛只有极其微弱起伏，证明他残存着最后一缕生机。
陈大胖拖着他那敦实的身子，提着一只粗陶水罐，挪到床边。
他喘着粗气，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唉，漠云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瓮声瓮气地念叨着，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显得格外清晰。
“今儿个村里的许大爷家杀了野兔，那兔肉新鲜得很，老陈我特意讨要了点，给你做成了肉干，就等你哪天睁开眼，好好补补这躺虚了的身子骨……”
陈大胖一边絮叨，一边习惯性地弯下腰，粗糙的手指探向燕漠云干涸起皮的嘴唇，准备用湿布巾沾点水替他润一润。
就在陈大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嘴唇时，异变陡生。
燕漠云毫无征兆地动了！
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那一直垂落在身侧、枯瘦如柴的手臂，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猛地弹起。
五指如铁钩，精准无比地捏住了陈大胖的脖颈。
“呃……漠……”陈大胖的絮叨瞬间被掐断在喉咙深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响。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眼珠子猛地向外凸出，几乎要挣脱眼眶。
庞大的身躯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提离了地面，双脚徒劳地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蹬踹着，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捏住他喉咙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的白骨颜色。
更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就在陈大胖因窒息而视线模糊的刹那，他看到燕漠云那双紧闭的眼皮，猛地掀开了。
露出的，是一双完全被猩红血色浸透的眼眸。
那红，像是地狱深处翻涌的血池。
“漠……云……？” 陈大胖从几乎碎裂的喉骨间艰难地挤出几个变调的字音。
眼前这张脸，依旧是燕漠云的轮廓，但那爬满血丝的赤红眼瞳，却陌生得让他心胆俱裂。
“砰！”
原本盘膝坐在隔壁闭目调息的扶寻，在燕漠云手臂弹起的瞬间就已惊觉。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整个人弹射而起，直扑暴起的燕漠云。
扶寻五指成爪，狠狠抓向燕漠云捏住陈大胖的那条手臂。
意图瞬间废掉燕漠云手臂的力量，救下危在旦夕的陈大胖。
然而，扶寻的手爪距离陈大胖尚有半尺之遥，变故再生。
燕漠云的头颅以近乎九十度的恐怖角度，猛地拧转过来。
那双赤红眼瞳，瞬间锁定了扶寻扑来的身影。
捏住陈大胖的手臂纹丝未动，另一条一直垂在身侧的手臂反手一掌拍出。
扶寻瞳孔骤然收缩，他人在半空，旧力已发，新力未生，面对这快如闪电的反击，竟已避无可避。
仓促间，扶寻只能猛吸一口气，双臂交叉护于胸前，硬生生受下一掌。
“嘭——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与清脆的骨裂声几乎同时炸响。
扶寻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狠狠撞在自己的双臂上。
他整个人被正面轰中，双臂传来剧痛，喉头一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狠狠撞向偏殿角落那个巨大的、存放药材的乌木药柜。
轰隆！
沉重的药柜在狂暴的撞击下不堪重负，猛地向后倾倒。
柜门碎裂，无数大大小小的瓷瓶、陶罐、药葫芦砸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噗——！”
扶寻被这混合着碎瓷和药渣的柜子冲击，身体剧震，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口中狂喷而出。
双臂和后背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挣扎着爬起，碎裂的骨头发出摩擦声，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无力感。
眼前阵阵发黑，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
然而扶寻眼神却牢牢锁住了前面的燕漠云。
此刻的燕漠云，完全变成了一头凶兽！
他单手掐着陈大胖的脖子，陈大胖的身躯在他手中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偶，徒劳地抽搐着。
脸色已由酱紫转为骇人的青黑，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濒死的漏气声。
而燕漠云那双赤红的的眼瞳，正缓缓转动，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活物。
扶寻感到一股寒意瞬间袭来。
不能再等了，再犹豫，他和陈大胖都要死。
扶寻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扭过头。
对着偏殿门口大喊：“去找沈大哥大嫂，快下山，快下山。”
偏殿门口守门的小道童被这声嘶吼惊得一个激灵。
跑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
小道童煞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甚至来不及看第二眼殿内拔腿就跑。
那血腥恐怖的景象和扶寻凄厉的嘶吼在他心中缠绕。
小道童在回廊中跌跌撞撞，一路跑向观中最深处那雕刻着八卦图案的厚重木门——玄清道长的静修之所。
“砰！” 他小小的身体重重撞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师…师祖，师祖，不好了，燕公子，他……他活了。
不，他疯了，扶寻公子，陈公子。
血……好多血，救命啊师祖。”
小道童语无伦次，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极致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木门。
“吱呀——”
一个清瘦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缝后。“守在此处。”
玄清道长的声音清晰地送入小道童耳中。
话音未落，他便从小道童身边无声掠过，瞬间消失在通往偏殿方向的黑暗回廊深处。
当玄清道长出现在门口时，殿内的景象让他一惊。
陈大胖的身躯如同麻袋般瘫软在角落一根廊柱下，嘴角不断溢出血沫，生死不知。
扶寻大半个身体躺在药柜上，气息奄奄。
正前方，燕漠云，正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着，看向玄清道长。
当那双赤红眼瞳锁定殿门口的身影时，一股更加阴冷暴戾的气息猛地升腾而起。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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