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赤阳城的夜，浸透着凡尘特有的暖意。
楚芸汐不自觉的回到了那座宅院。
她推开了宅院那扇朱漆的木门。
将外界的纷扰与宗门肃杀一并关在了身后。
院内，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月光如水银般淌过青石板，也淌过她指尖那枚温润的玉佩。
她独坐石阶，青衣委地，任由清冷的夜风拂过面颊。
脑海中，却是那张冷峻的面容。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棱角。
那夜仓促的“夫妻”之实，他床榻间强势的模样，还有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如昨。
“我们连名字……都未曾真正知晓。”
她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只余满口涩然。
夜渐深，露水打湿了衣摆。
她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起的叩门声。
唯有天上那轮冷月，沉默地见证着这满庭清辉，与一腔无人可诉的缱绻。
与此同时，
终南城的暮色，却带着边陲特有的苍茫。
叶之沐立在客栈窗前，
玄衣几乎与渐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远处，流云宗的山门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那是他复仇名单上的又一个目标。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节奏冷硬。
忽然，楼下长街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年，正拉着一名绿裙少女，满脸堆笑地拦在一位青袍老者面前。
那老者须发皆白，身形枯瘦，背负一柄以灰布缠绕的长剑。
步履看似缓慢，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青石板的缝隙之上。
周身气息与凡尘俗世格格不入。
“前辈！前辈请留步！”
少年躬身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晚辈与小妹自幼习剑，一心向道，恳请前辈收我们为徒！”
他身边的少女却嘟着嘴，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不情愿。
她用力扯着少年的衣袖，低声道：“哥，我们回去吧……”
老者明显无意收徒，他们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青袍老者脚步未停，浑浊的目光甚至未曾扫过二人。
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尘埃。
那是一种源自境界鸿沟，毫不掩饰的漠然。
“前辈！”
少年急忙跟上，脸上笑容愈发卑微，甚至带上了几分乞求。
“晚辈愿为前辈洒扫庭院，端茶递水，只求前辈能指点一二！”
老者终于停下脚步，却并非因为少年的恳求。
他微微侧首，目光如电。
精准地射向客栈窗口——叶之沐的方向。
一瞬间，两道目光于空中交汇。
老者的眼神锐利，带着道境第六境炼虚强者独有的威压与审视。
叶之沐只是平静地回望，周身气息收敛如深渊。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化为古井无波。
他收回目光，再次无视了身旁那对少年少女，
缓步消失在长街尽头。
“前辈！前辈！”
少年不甘地追出几步，最终只能颓然停下，脸上写满了失落。
那绿裙少女却气得跺了跺脚。
她冲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
“有什么了不起的！”
“哥，我们靠自己也能走上剑道，何必求人！”
少年叹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叶之沐缓缓关上了窗，隔绝了街景与喧嚣。
那对青梅竹马的天真与执拗，老者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并未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澜。
这世间，求而不得是常态。
道法高深的修仙大能尚且如此，更何况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呢。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流云宗的方向，眸中寒意渐浓。
入夜。
当叶之沐推开客栈木门时，那对身影立刻从街角的阴影里站直了身子。
少年局促地搓着手，少女则倔强地抿着唇。
两人眼底都带着熬夜的疲惫与不肯放弃的执拗。
“前辈……”
少年上前一步，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叶之沐的目光掠过他们。
少年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薄茧，少女眉眼间尚存未经世事的清澈。
这样的年纪，该在师门庇护下安心修行。
而不是在这深夜街头，堵一个素不相识、满身血腥的过客。
他本想径直离开。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刹那，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少女紧握的拳头，
以及少年眼底，那抹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的绝望与不甘。
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或许终究是心底最深处，那一点对“传承”二字的残念。
他未发一言，袖袍微动。
一本封面泛黄的册子，轻飘飘地落在少年怀中。
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名号，
只以墨笔勾勒着一道简拙却意蕴无穷的剑痕。
少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住。
那册子触手微凉，纸张脆弱，仿佛一碰即碎。
可那道墨痕却透着一股斩断虚妄的锋锐之意。
待他猛地抬头，眼前长街已空。
哪里还有那玄衣人的身影？
少女凑过来，看着那本无名剑册。
眼中先是疑惑，随即化为惊愕。
她虽年少，却也看得出，
这本看似寻常的册子，比之前那老者背负的长剑蕴藏着更为本源的剑道。
“哥，他……”
少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少年紧紧攥着剑册。
他朝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躬身，行了一个庄重的师礼。
这或许是他们此生唯一的机缘。
月光下，少年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那是一种破土而出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而叶之沐此时早已身在数十里之外。
玄色身影融入夜色，如同从未出现过。
这点微不足道的恻隐，
于他的复仇路上，不过是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
涟漪散尽，便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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