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
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像是要把北方的小城整个压进冻硬的土里。黄龙裹紧了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夹袄,缩着脖子,从铁路边的煤堆里爬出来,背上的破布袋子里装着半袋煤渣,还有几张捡来的废纸壳 —— 这是他今天一天的收获,能换两个铜板,够买一块干硬的窝头。
他已经十岁了,比两年前高了不少,脸也瘦得棱角分明,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像冬夜里的星星,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这两年,他一个人过活,父亲黄老三彻底成了赌场的常客,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为了翻找家里最后一点能变卖的东西,找到就走,连看都不看黄龙一眼。黄龙早就不指望父亲了,他每天捡破烂换钱,省吃俭用,把省下的钱藏在院角的砖缝里 —— 那是他的 “路费”,等攒够了,他就去找母亲,找雅雅。
手腕上的银镯子还在,母亲当年用红绳缠了几圈,现在黄龙长了个子,手腕也粗了些,红绳早就磨断了,银镯子松松地挂在手腕上,晃一下就发出 “叮” 的轻响。黄龙很宝贝这只镯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摸一摸,像是能摸到母亲的温度。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院子里的杂草冻得枯黄,歪歪扭扭地立在地上,像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的鬼影。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黄龙愣住了 —— 屋里竟然亮着灯,一盏昏黄的油灯,放在那张破旧的八仙桌上,灯芯烧得噼啪响,映着两个人的影子。
一个是父亲黄老三,他坐在桌旁,背对着门,肩膀佝偻着,头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另一个人坐在父亲对面,穿着黑色的棉袍,领口露出里面的皮毛,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手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黄龙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躲在门后,没敢进去。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带着讨好的语气,还有点发抖:“李老板,您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肯定能赢回来……”
“宽限?” 那个被称作 “李老板” 的人冷笑一声,声音像冰碴子,“黄老三,你欠我们赌场的钱,从五十块涨到一百块,现在已经两百块大洋了!你跟我谈宽限?我告诉你,今天必须把钱还上,不然,你这条腿,就留在这儿吧!”
黄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知道 “李老板” 是谁 —— 是城里 “黑风赌场” 的老板,据说心狠手辣,欠了他钱的人,要么被打断腿,要么被卖去外地做苦力,很少有好下场。
父亲的声音更抖了:“李老板,我真的没钱……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我……”
“没钱?” 李老板打断他,目光扫过屋子,最后落在门口的方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我听说,你还有个儿子?十岁了,是吧?”
父亲的身体猛地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他…… 他就是个小屁孩,什么都不会……”
“小屁孩怎么了?” 李老板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地上,火星溅了一下,“我们赌场正好缺个‘活筹码’,让你儿子跟我走,在赌场里帮工,抵五十块大洋,剩下的一百五十块,你慢慢还。要是你不愿意……”
李老板没说完,但是语气里的威胁,像刀子一样扎进黄龙的耳朵里。黄龙躲在门后,手指紧紧攥着门框,指节泛白,手心全是汗。他知道 “活筹码” 是什么意思 —— 就是把人当赌注,要是父亲再输了,他就会被李老板卖给别人,可能是去做苦力,也可能是去更危险的地方,再也见不到母亲和雅雅了。
父亲沉默了很久,久到黄龙以为他会拒绝,可最后,他听见父亲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声音说:“…… 五十块…… 真的能抵五十块?”
“当然。” 李老板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只要你儿子跟我走,今天这事儿就算了。明天我派人来接他,你要是敢耍花样,我让你横着走出城。”
说完,李老板站起身,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转身朝门口走来。黄龙赶紧往旁边躲了躲,屏住呼吸,看着李老板的身影从门口走过 —— 他的脸很胖,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看起来很吓人。
李老板走后,屋里只剩下父亲一个人。他坐在桌旁,看着油灯发呆,很久都没动。黄龙慢慢从门后走出来,站在门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颤抖:“爹,你真的要把我卖给李老板?”
父亲猛地回过头,看到黄龙,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麻木取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龙龙,爹也是没办法…… 欠了那么多钱,不这样,爹会被打断腿的……”
“那我娘呢?我妹妹呢?” 黄龙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里满是质问,“你把娘卖去赌场,把妹妹卖去别人家,现在还要把我卖掉!你到底是不是我爹!”
这是黄龙第一次跟父亲发脾气,也是第一次说出心里的委屈。父亲被他问得愣住了,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哭声:“我也不想的…… 我也想把你娘和雅雅找回来……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到赌桌前,就什么都忘了…… 龙龙,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娘仨……”
黄龙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没有同情,只有失望。他知道,父亲的眼泪是假的,就像他每次赌输后说的 “再也不赌了” 一样,都是假的。
那天晚上,黄龙没有睡。他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看着屋顶的破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不能被父亲卖掉,不能去黑风赌场,他要逃跑,要去找母亲和雅雅。
他悄悄爬起来,从炕席底下摸出藏起来的钱 —— 一共是二十三枚铜板,还有半块干硬的窝头,是他昨天省下来的。他把钱和窝头放进怀里,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确认镯子还在,然后走到院角,从砖缝里摸出那枚青灰色的石子 —— 雅雅给他的那枚早就丢了,这枚是他后来找到的,和那枚很像,他一直带在身边。
他没有惊动父亲,父亲还在桌旁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 “赢钱”“赎回来” 之类的胡话。
黄龙轻轻推开木门,寒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家 —— 破了纸的窗户,空荡荡的灶台,还有趴在桌上的父亲,心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解脱。
他关上门,转身跑进了黑暗里。
街上很冷,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 “呜呜” 的声音,像是在哭。黄龙跑得很快,他不敢回头,怕父亲醒了追上来,也怕李老板的人会出现。他的鞋是母亲当年改的,现在已经不合脚了,跑起来硌得脚疼,可他不敢停,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才靠在一棵老槐树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星星,只有铅灰色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摸了摸怀里的钱和窝头,又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心里默念着:娘,雅雅,我逃出来了,我现在就去找你们,你们等着我。
寒风还在吹,可黄龙却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慢慢涌动。他知道,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他可能会饿肚子,可能会被坏人欺负,可能会找不到母亲和雅雅。但他不怕 —— 他已经失去了家,失去了母亲和妹妹,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窝头,咬了一口,窝头很硬,硌得牙生疼,可他还是慢慢嚼着,咽了下去。吃完窝头,他感觉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城外的路更黑,更难走,可黄龙的脚步却很坚定。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母亲和雅雅在什么地方,可他知道,只要一直走下去,就有希望。
手腕上的银镯子晃了一下,发出 “叮” 的轻响,像是母亲在对他说:“龙龙,加油,娘在等你。”
黄龙握紧了手里的石子,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的身后,是那个被 “赌” 毁掉的家,是那个麻木的父亲;他的前方,是未知的路,是寻找亲人的希望,也是一段传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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