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养心殿当值的清晨，雨柔特意换了身素色宫装，将那半支银钗与瓷瓶藏在贴身的锦囊里。铜镜里映出的脸依旧平静，只是眼底藏着些说不清的情绪——像瑶光殿阶前的海棠，看着清丽，根须却早已缠上了镇国公府的旧事。
养心殿的门槛比瑶光殿高了两寸，金砖铺得密不透风，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掌事太监引着她往里走，低声嘱咐：“陛下晨读时不喜人出声，研墨要淡，递茶要轻，切莫抬头乱看。”
雨柔点头应下，站在案几侧，看着陛下握着朱笔批阅奏折。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鬓角，已能看见些微白，忽然想起老太监说的“淑妃刚入宫时，陛下还是个爱笑的皇子”，心头莫名一涩。
“墨淡了。”赵珩的声音打破沉默。
雨柔连忙上前，重新研墨。墨条在砚台里转着圈，她的影子落在奏折上，与陛下的影子交叠在一处，像极了当年淑妃与皇后的名字刻在同块玉佩上。
“听说你认得镇国公府的旧物？”赵珩忽然开口，朱笔悬在半空。
雨柔的手顿了顿，墨汁溅出一点在砚台边：“回陛下，只是看着眼熟。”
“哦？”赵珩放下笔，转身看向她，“那你看看这个。”他从抽屉里取出个锦盒，打开——里面是另一半海棠银钗，与雨柔那支严丝合缝。
阳光恰好落在钗头的海棠上，红得像血。雨柔的指尖冰凉，垂着眼不敢看陛下的脸：“臣妾……不认得。”
“不认得？”赵珩拿起银钗，指尖划过钗身的“柔”字，“那这个字呢？你小时候在镇国公府的院墙上刻过，对不对？”
雨柔猛地抬头，撞进陛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什么都知道。
“当年你被弃，不是镇国公的意思。”赵珩的声音放轻了些，“是他夫人怕你分了嫡子的宠爱，偷偷把你扔了的。镇国公后来疯了似的找你，直到死前还在念叨‘柔儿’。”
墨条从雨柔手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金砖上。原来那些她以为的“仇”，背后藏着这样的曲折。
“陛下想让臣妾怎么做？”雨柔的声音有些发颤。
“认祖归宗。”赵珩看着她，“朕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入宗室籍，封个县主，以后……”
“臣妾不愿。”雨柔打断他，膝盖一弯跪了下去，“镇国公是乱臣贼子，臣妾若认了这身份，便是与朝廷为敌，与陛下为敌。”
赵珩的眼神沉了沉：“你就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臣妾不怕。”雨柔抬起头，目光坦荡，“臣妾从扫地宫女走到今日，靠的不是身份，是自己。瑶光殿的台阶，是臣妾一步一步擦出来的，不是谁赏的。”
养心殿里静得能听见香灰落在香炉里的声音。赵珩看着跪在地上的雨柔，忽然笑了：“倒是像淑妃。当年她也说，不稀罕什么妃位，只想守着汀兰苑的荷池。”
他弯腰扶起雨柔，将那半支银钗放在她手心：“这钗，你收着。身份可以不认，但血总归是血。”
雨柔握着两支拼合的银钗，海棠花严丝合缝，像从未分开过。
午后，柳婕妤派人来传话，说皇后在冷宫自尽了，死前留了封信给雨柔。
雨柔赶到冷宫时，皇后已经没了气息，脸上却带着丝诡异的笑。那封信放在枕边，字迹潦草：“我知你是谁。镇国公府的密信里，藏着当年先帝遗诏的下落，在……”后面的字被血浸透了，模糊不清。
先帝遗诏？雨柔的心猛地一跳。难道镇国公府还有更大的秘密？
她将信揣进袖中，回头看向冷宫的高墙。墙根的草果然如老太监所说，从砖缝里钻出来，绿得刺眼。
回到瑶光殿时，柳婕妤正在等她，手里拿着件新制的宫装：“陛下说，你既不愿入宗室，便晋你为‘柔容’，随侍左右，位同才人。”
雨柔看着那件绣着海棠的宫装，忽然觉得这登天阶越来越陡了。皇后的信，先帝的遗诏，陛下的恩宠……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
她摸了摸袖中的银钗与血信，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银钗的影子，像朵开在暗处的海棠。
这一步，她该往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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