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老的话让凌曜和李逍遥心中同时一凛，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贯穿全身。密室内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原本昏暗的烛火无风自动，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犹如蛰伏的巨兽。角落里，古老的沉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却驱不散骤然降临的凝重氛围。
凌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他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吴长老的指控非同小可，韩长老在海渊阁位高权重，是阁主之下最有实权的几人之一，若他真与那神秘诡谲的“幽冥”组织有染，其所图必然极大，而海渊阁乃至整个碧波海域恐怕都已暗流汹涌。
“吴长老何出此言？”凌曜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吴长老，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并未立刻相信，在这波谲云诡的碧波城，信任往往意味着致命的危险。
吴长老的面色愈发沉痛，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加深了许多，承载着无尽的忧虑与疲惫。他再次警惕地感知了一下四周，确认隔音结界稳固无误后，才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字字千钧：
“此次探索星云遗迹，损失如此惨重，连镇阁之宝星云珍珠都失落于幽冥杀手之手，表面看来，确是那杀手狡诈凶悍，我等措手不及。但老夫事后独处，细细回想整个过程，却发现诸多环节，颇有蹊跷，诸多‘巧合’堆叠在一起，便不再是巧合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逐一剖析，语速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其一，便是那关键的古图。它来历不明，是韩师弟数月前某次外出归来后，突然声称‘偶然’所得。得到古图后，他便异常热切，力主组织探索队前往那处被遗忘的星云遗迹。阁内并非没有反对之声，认为此事过于冒险，且古图真伪难辨。但韩师弟却以‘此乃振兴海渊阁之天赐良机’、‘岂能因循守旧、畏首畏尾’等大义名分，联合几位与他交好的长老，强行压下了所有异议。现在回想，那份‘热切’，似乎过头了。”
“其二，”吴长老继续道，眼神变得愈发锐利，“探索队的人员组成。名义上是抽调各堂好手，但最终名单确定下来，核心成员竟大多是与韩师弟关系密切的亲信弟子。而执法队中本应同去的几位经验丰富、修为高深的好手，却在临行前被韩师弟以‘阁内防务需人主持’、‘另有要务派遣’等各种看似合理实则牵强的理由，硬生生留在了阁中。致使探索队的整体实力和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无形中削弱了不少。”
“最关键的是第三点，”吴长老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精光，身体微微前倾，“那幽冥杀手出现的时机，拿捏得太过精准！正好是我们刚刚破解遗迹外围禁制，消耗不小，且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核心区域的异动吸引之时。而且，你们不觉得那杀手对遗迹内部的环境熟悉得过分了吗？其遁走的路线，迂回曲折，却恰好避开了几处虽隐蔽但本该有预警法阵的区域，仿佛早已预演过无数次！当时场面混乱，韩师弟表现得怒不可遏，悍然出手一击，声势浩大，看似要将那杀手立毙当场。但老夫现在回想，他那雷霆万钧的一击，其角度和余波，似乎……似乎有意无意地封堵了当时离得最近的老夫和另一位林长老最可能发出的拦截攻击路线！正是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滞碍，给了那杀手一线至关重要的逃脱之机！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凌曜沉默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吴长老所列举的这些疑点，并非空穴来风，其中好几处与他之前在遗迹中的某些隐约感觉和观察不谋而合。只是当时激战正酣，危机四伏，无暇细思。若韩长老真与幽冥有染，那这一切的确就说得通了！是他，精心策划，引海渊阁入局，借遗迹本身的危险和幽冥杀手这把“刀”，清除异己？削弱海渊阁实力？同时让幽冥趁机夺取最重要的目标——星云珍珠？甚至，可能还想将并非他嫡系、且可能察觉到什么的凌曜和李逍遥也一并灭口在那座古老的遗迹之中！
想到此处，一股寒意自凌曜脊背升起。他们之前竟在鬼门关前走了不止一遭！
“这只是长老您的猜测与分析，固然有理，但……”凌曜压下心头的震动，语气依旧保持着谨慎，“可有实证？任何能直接指向韩长老与幽冥勾结的物证或人证？”他知道，到了韩长老那个位置，没有铁证，仅凭推测，根本不可能动摇其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灭顶之灾。
吴长老闻言，脸上苦涩之意更浓，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有实证，哪怕是半点铁证，老夫早已秘密禀明阁主，请阁主定夺，清理门户了！奈何韩师弟在阁内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党羽众多，行事又极为谨慎老辣，几乎不留痕迹。老夫暗中查探许久，也未能找到任何确凿的把柄。没有铁证，仅凭这些疑点，根本难以动他分毫，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说老夫诬陷构害，挑起阁内纷争。”
他叹了口气，目光真诚地看向凌曜和李逍遥：“老夫此次冒险前来，隐匿行踪，一是确实担忧二位小友的安危，确认你们是否安然返回；二便是……出于一份公义与对海渊阁未来的忧虑，必须提醒二位。韩师弟心思缜密，疑心极重。你二人自遗迹生还，他或许已对你们起疑，甚至可能为了推卸丢失星云珍珠的责任，将部分罪责归咎于二位‘未能尽力阻拦’、‘临阵脱逃’之类。你们日后在碧波城，乃至整个海域，务必要万分小心，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
吴长老顿了顿，目光尤其落在凌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深意：“凌小友，你非常人。老夫虽看不透你的全部底细，但此次你们能从那等十死无生的绝境中脱身，并且似乎修为还有所精进，想必是另有一番非凡际遇。老夫不欲深究他人隐秘，只望小友若他日在外，有所发现，尤其是关于韩师弟或幽冥的蛛丝马迹，能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设法与老夫通个气。海渊阁千年基业，绝不能毁在内部蠹虫的手中！”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恳求，更有一份沉重的责任。
凌迎迎着吴长老那诚恳而充满忧虑的眼神，暗中悄然运转万象灵体。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细细体会着对方散发出的情绪波动——那里面，焦虑、担忧、愤怒、无奈的情绪交织，但核心确是真诚与对海渊阁的赤忱居多，欺诈与恶意极少。他暂时选择了相信这位老人。
“多谢长老坦诚相告，此中利害，晚辈已知晓。我们会加倍小心。”凌曜拱手，郑重说道。他略一沉吟，觉得此刻或许是一个机会，便顺势提出：“实不相瞒，我二人接下来确有一事，需往东南风暴洋一行。听闻那里环境极端恶劣，凶险异常，我们需一份尽可能详细的海图与相关情报，不知长老您……”
“风暴洋？”吴长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骇然，“那地方可是素有‘修士坟场’、‘无尽雷狱’之称！空间紊乱，天雷肆虐，风暴永不休止，更有诸多难以名状的诡异海兽潜藏其中。自古以来，罕有人能深入其核心区域并能生还。两位小友为何要去那般凶险之地？”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之人，心知每人都有秘密，见凌曜没有细说的意思，便也压下追问的冲动，只是眉头紧锁，沉吟起来。
片刻后，他似是下了决心，从手指上一枚古朴的储物戒指中抹出一枚散发着淡淡蓝光的玉简，递给凌曜：“也罢。这是老夫早年游历时，机缘巧合下收集和自行绘制的一些关于风暴洋边缘区域的海图与笔记心得，其中还包括一些古老残片上破译出的只言片语。虽然远不完整，尤其核心区域几乎是一片空白，但比起海渊阁内对外公开的那些海图，总要详细和准确许多，或许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切记，万不可轻易涉足标记未知或极度危险的区域。”
接着，他又取出两枚材质特殊、符文复杂的淡蓝色符箓，分别递给凌曜和李逍遥：“这是‘避雷符’和‘定空符’，是老夫请一位符箓大师好友所制，品质上乘。对风暴洋中那无处不在的狂暴天雷和诡异的空间波动，能起到些许抵御和稳定之效，关键时刻或可保命。聊表心意，望二位小友平安。”
凌曜接过玉简和符箓，入手便知不是凡品。玉简触之温润，神识稍一接触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而精细的信息；两枚符箓更是灵光内蕴，符文流转，蕴含着强大的防护力量。这份赠礼，可谓雪中送炭，厚重无比。他心中感动，再次真心实意地躬身道谢：“长老厚赠，晚辈铭记于心。此情日后必当回报。”
吴长老摆摆手，神情萧索：“回报不必。只望你们一切顺利，能达成所愿。若……若你们在风暴洋中真能有所发现，”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或许……也能从侧面印证一些老夫关于韩师弟的猜测。因为近些年来，他对那片死亡海域，也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关注，曾数次以各种名义，调阅阁内所有关于风暴洋的古老记载，甚至私下派出过几波心腹前往探查，却都讳莫如深，不知其真正目的为何……”
这番补充，让凌曜和李逍遥的心头再次一沉。风暴洋的凶险尚未面对，但其上空似乎已笼罩上了一层来自碧波城的阴谋迷雾。
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再三确认了一些细节并约定了日后若有急事如何通过隐秘方式联系后，吴长老不便久留，身形如同鬼魅般悄然融入密室的阴影之中，气息迅速远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中，只剩下凌曜和李逍遥二人。沉重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
“咕咚。”李逍遥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后知后觉的惊容，“我的乖乖……没想到这碧波城看着风光霁月，底下这水竟然深得能淹死龙王！咱们这算不算莫名其妙就被卷进海渊阁顶层的内斗漩涡里了？还是这种勾结外部邪恶势力的惊天大阴谋！”
凌曜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那枚冰凉温润的玉简和那两枚灵光盎然的符箓，目光深邃如夜海，仿佛要穿透它们，看到更遥远的未来和更深层次的关联。
“或许，不只是内斗那么简单。”良久，凌曜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韩长老若真与幽冥有关，那他如此异乎寻常地关注风暴洋，其目的绝对不纯。风暴洋中，必然有他们极度渴望得到的东西，或者有必须掩盖的秘密。而我们手中的线索，恰好也指向那里……”
他抬起头，看向李逍遥，眼神锐利：“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恐怕早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前路，除了风暴洋的天险，只怕还有更多来自‘人’的诡谲杀机。”
李逍遥闻言，倒吸一口凉气，顿觉头皮发麻，但也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娘的，真是步步惊心啊！那咱们怎么办？”
“风暴洋……”凌曜握紧了手中的玉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退缩，“无论如何，必须去一趟。不仅是为了追寻观星者留下的线索，现在，或许也是为了揭开这阴谋的一角。唯有掌握更多的信息和力量，才能在这乱局中破局前行。”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也看到了不变的决心与勇气。他们不再犹豫，决定即刻动身，不再于这已是是非之地的碧波城中停留哪怕多一刻。
是夜，月黑风高，两道几乎融入夜色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戒备森严的碧波城，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他们需要尽快找到一艘能够穿越无尽凶险、驶向那片雷霆之海的船只。
真正的挑战，那融合了天地之威与人心鬼蜮的致命风暴，才刚刚开始。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深渊，也是揭开真相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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