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抗A-Laws这一点上，我们当下的利益是一致的。” 他重复了这句基调，目光却已越过眼前的机体数据，投向更渺远的方向。“当然，作为诚意的延伸，我可以保证，各位在宇宙中……也会有一个可持续的栖息之地。”
他顿了顿，让“宇宙”、“栖息之地”这几个字在寂静的大厅里充分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习惯了在地球阴影中挣扎求生之人的认知边界。
“扎夫特拥有成熟的殖民卫星技术、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以及……” 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份量，“足以匹敌乃至超越A-Laws的独立舰队。这意味着，那里可以提供的不只是躲避追杀的‘避难所’，而是一个拥有自持力、发展空间，乃至……某种程度自主权的‘选项’。”
这个提议，比提供mS更加惊人，也更具颠覆性。它不仅仅是在提升“纯源”的战斗力，更是在为他们描绘一条前所未有的退路与未来——一条脱离地球泥沼，前往星辰的路径。尽管这条路径的起点，掌握在眼前这个最不可能的“合作者”手中。
克劳斯·格拉德握着平板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剧烈的挣扎。mS是武器，是延续战斗的工具；但殖民卫星……那几乎意味着整个组织生存方式的根本性转变，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投降”或“被收编”。诱惑巨大，风险也同样深不可测。这会不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将他们骗上卫星后一网打尽？或者，从此成为扎夫特手中一把指向地球的、更隐蔽的刀？
席琳·巴弗提亚尔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比克劳斯更清楚地知道一个稳定运行的殖民卫星意味着多么庞大的资源、技术和组织能力。林凡轻描淡写提出的“保证”，背后代表的是扎夫特已然成型且强大的宇宙基业。这让她对林凡如今所掌控的力量，有了更具象也更骇人的认识。同时，一个理性的声音也在她脑中响起：如果……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是否意味着组织里的老弱妇孺可以不再担惊受怕？是否意味着他们可以摆脱永远在废弃设施中转移的噩梦？
“宇宙……殖民卫星……” 克劳斯的声音干涩无比，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锐利的审视几乎化为实质，“林凡阁下，你这幅蓝图……画得可真够远的。从地下的老鼠，一步登天变成宇宙的居民？代价呢？除了你口中的‘信息’，我们还需要付出什么？灵魂？还是从此以后，必须听从扎夫特的号令，去攻击任何你们指定的目标？”
林凡微微摇头，对于对方的激烈反应并不意外。“格拉德先生，我说过，这不是收编。栖息之地，可以是一处相对独立、由你们自行管理的区块或小型卫星。扎夫特提供基础的生命维持、防护以及必要的贸易通道，而你们，则需要用行动证明，居住在那里的，是一群有能力维持秩序、并能对我们共同的敌人构成持续牵制和威胁的力量，而非单纯的累赘或隐患。”
他向前一步，气势并未压迫，却带着一种构筑未来的笃定。“这是一种基于长期战略需求的共生实验。你们获得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发展空间，我们则获得一个位于敌人视线之外、且与我们有共同对手的潜在盟友。至于具体的管理模式、权利与义务的边界……那正是我们现在可以开始商讨的内容。前提是，你们认为这条‘退路’或‘出路’，值得纳入考虑。”
他再次看向席琳，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旧识间探讨技术难题时的专注。“在宇宙中建立一个可持续的避风港，其技术与管理复杂度。这需要的是理性、规划与协作，而非单纯的狂热或仇恨。这本身，就是对你们组织未来形态的一种筛选和考验。”
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摆在“纯源”面前的，不再是简单的武器交易，而是一个可能彻底改变他们命运轨迹的十字路口：是继续在地球的阴影中，抱着日渐陈旧的武器和越发渺茫的“净化”梦想艰难求生；去换取一个真实可见的、拥有未来的可能性？
克劳斯的胸膛起伏，显然内心正在经历海啸般的冲击。席琳也陷入沉默，目光在林凡平静的脸庞和平板上那先进的mS图纸之间游移，心中两个声音激烈交战。
林凡不再多言，给予了他们充分的消化时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抛出了足够分量的筹码，也画下了一条清晰而危险的路径。现在，球在对方半场。
林凡的视线平静地掠过克劳斯紧抿的嘴唇和席琳眼中闪烁的权衡，他能清晰感知到那沉默之下汹涌的怀疑与渴望。他并未催促，只是让那份关于“星辰栖身之所”的巨大信息量，在简陋指挥所的空气里持续沉淀，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上。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沉静务实了几分，将话题从缥缈的星空拉回到具体的土地上：
“两位，机会总是转瞬即逝。无论是更可靠的武器，还是一条切实的退路，本质上都是一场交易。”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如精准的标尺，丈量着对方的反应，“我可以以远低于黑市‘风险溢价’、甚至略高于成本的价格，向你们提供第一批经过调试的短剑L及其标准战术包。后续的维护指南、备用零件渠道，乃至针对A-Laws常见GN-x型号的弱点分析数据，都可以作为‘售后服务’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强调核心：
“互惠互利。我们各取所需——你们获得在夹缝中继续生存、甚至发展的硬实力；我们则在地球阴影中获得一个能够持续消耗A-Laws精力、迫使其分兵并暴露战术习惯的‘压力点’。你们的仇恨与求生欲，你们的本地知识与隐藏网络，本身就有价值。”
“现在，”
林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克劳斯脸上，语气平和却不容回避，
“说出你们的想法。疑虑、条件，或者……你们认为这场交易得以成立，必须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克劳斯·格拉德与席琳·巴弗提亚尔对视了一眼。那短暂的目光交汇里，有挣扎，有警告，也有某种决断前的确认。最终，克劳斯缓缓放下了那块令他掌心发烫的平板，将它推到桌子中央，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却又无法舍弃的筹码。
“想法？”克劳斯的声音粗粝，带着长期紧张和警惕留下的沙哑，“林凡阁下，你的‘想法’像糖衣包裹的炸弹，甜得诱人，炸起来尸骨无存。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凭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剃刀般刮过林凡平静的脸。
“就凭你几句话，几幅漂亮的数据图，一个画在星星上的大饼？我们能在这种地方活到今天，不是因为天真，恰恰是因为不信任何听起来太好的东西。你提供的机体，从哪儿来？怎么来？你如何保证它们身上没有后门，没有定位信标，不会在关键时刻变成一堆废铁，或者更糟——指引着A-Laws甚至你自己舰队的炮火落到我们头上？”
他猛地指向大厅里那些破旧的实训式：“那些老家伙再破，至少每一颗螺丝我们都知道怎么拆，每一个漏洞我们都心里有数！你的新玩具呢？当我们的人习惯了它的速度和力量，依赖上它的性能，那时候如果‘合作’出了‘问题’，我们是不是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顿了顿，呼吸因激动而略显粗重，但眼神依旧死死锁定林凡。
“还有那个‘栖息之地’。殖民卫星？由我们‘自行管理’？笑话！在扎夫特的卫星里，在你们的舰队和GN粒子的包围下，谈‘自主权’？到时候，空气、水、能源、外部通讯，哪一样不捏在你手里？这和把喉咙送到别人刀下有什么区别？我们是要生存，不是要换个更华丽点的笼子，然后从‘需要清除的污秽’变成‘需要驯服的猎犬’！”
克劳斯的质疑尖锐、直接，充满了地下生存者浸透骨髓的不信任感。每一句都指向合作中最致命的风险——失去独立性和生存主动权。
这时，席琳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比克劳斯冷静，但同样清晰有力，带着技术人员的缜密。
“林凡，克劳斯说的，是生存的现实问题。而我更关心的是，你构想的‘合作’如何具体运转，它的边界在哪里。”她碧色的眸子紧盯着林凡，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说‘互惠互利’，好，我们先不谈虚无缥缈的‘星辰栖身所’，只谈眼前。”
她屈起手指，开始一条条列举：
“第一，短剑L，包括它的模块化背包系统，我们需要完整的技术手册，至少是维修级别的详细图纸和故障代码。我们不可能接受一个连基本维护都无法掌握的武器平台。这不是信任问题，这是基本的作战逻辑。”
“第二，供应链独立。你提到的渠道’，我们需要知道是哪些渠道，如何建立至少两条以上的备用补给线。并且，我们需要获得自己生产部分关键易损件的能力，哪怕是最初级的。这需要设备、原材料，甚至可能的技术指导。”
“第三，情报对等与预警。信息交换不能是单向的。如果我们成为你的‘压力点’，那么A-Laws针对我们的一切重大行动征兆、新型装备部署、甚至潜在渗透威胁的情报，你必须分享。我们需要真实的、及时的预警，而不是事后用来分析我们抵抗效率的数据。”
“第四，行动自主权。我们接受打击A-Laws及其关联目标作为主要任务方向，但具体目标选择、行动时机和战术方案，必须由我们根据自身情况判断决定。我们不能成为听令行事的遥控部队。”
“第五，安全隔离。任何形式的合作，必须是绝对隐秘的。所有接触、物资转移，必须通过无法追踪的物理节点和多层切割。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双方都认可的‘防火墙’协议，确保一旦任何一方暴露，另一方有足够的时间和程序切断所有联系。”
席琳说完，微微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如果，林凡，你能在这些具体问题上给出让我们信服的、可操作的方案，而不是空泛的承诺和蓝图……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开始讨论，如何把这份‘互惠互利’，从一句口号，变成一个可以谨慎执行的、阶段性的……试验性协议。”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合作落地的核心难点，既回应了克劳斯对独立性的担忧，又将谈判拉向了务实的细节层面。她没有完全拒绝，而是划下了一条清晰的、需要对方用具体行动来跨越的界线。
两人一个质疑根本动机，一个划定合作底线。一个代表着组织对生存本能的警惕，一个代表着对未来可能性的审慎评估。他们将林凡抛出的诱人饵食，重新拆解成了一个个需要明确解答的危险谜题。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老旧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凡身上，等待他对这连珠炮般的质疑和条件，做出回应。是拿出更具体的方案，展现诚意？还是被这些苛刻的条件激怒，拂袖而去？又或者……这一切，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林凡依旧平静地坐着，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两下。他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被冒犯的愠怒，反而带着一丝……近似于欣赏的意味。
“很好的问题。”他说，“直接，切中要害。这至少证明，我面前的不是只会狂热的蠢货，而是懂得在绝境中计算代价的……现实主义者。那么，让我们来谈谈，如何给这份‘现实’，增加一点……可计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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