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风卷着雪沫，扑打着木屋的窗棂。灶膛里的火光将熄未熄，映得蒙小玉的脸明明暗暗。她第三次起身，拨了拨火堆，添了根柴，又坐回星九跃榻边，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缠着的、还渗着淡淡药味的布条。
“冷么？”她低声问，将压在他被角的兽皮褥子又掖紧了些。
星九跃本已有些昏沉，闻声睁开眼，见她眼底带着倦色，却强打着精神，心里一涩，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不冷。倒是你，忙前忙后，快歇着吧。”
“我没事，”蒙小玉摇头，由着他攥着手，另一只手探了探他额头，“没发热就好。周先生说，箭伤最怕夜里发起热来。”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后怕，“白日里看你流那么多血，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次进山，说什么也得让阿禾或者部族里其他人跟着，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星九跃看着她蹙起的眉尖，想起白日里她慌得掉泪的模样，心里又暖又疼，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好，听娘子的。下次定叫上阿禾那小子，让他给我当哨探。”他试着动了动左肩，一阵钝痛传来，不由吸了口气。
蒙小玉立刻紧张地按住他：“别乱动！王婶说了，这淤血得慢慢化开，乱动容易再伤着。”她语气带着嗔怪，眼里却全是关切，“饿不饿？灶上还温着半碗肉糜粥，我去给你端来？”
“不急，”星九跃拉她坐下，“陪我坐会儿就好。”他目光落在她略显单薄的衣衫上，“夜里风大，你再去加件衣裳，莫冻着了。”
“我穿着袄子呢，不冷。”蒙小玉嘴上说着，却还是依言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星九跃那件厚重的旧狼皮袄，披在身上。袄子很大，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带着他身上熟悉的、混合着松木和草药的气息。她重新坐回榻边，小小的身子缩在宽大的皮袄里，只露出一张莹白的小脸，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星九跃看着心头一软，忍不住想抬手捏捏她的脸，却牵动了伤口，只得作罢，只笑道：“这袄子你穿着，倒像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娃娃。”
蒙小玉脸颊微红，瞪他一眼：“还不是你受伤了，我怕冷着你盖的被子不够厚实。”她说着，伸手将他胸前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动作轻柔。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窗外风声呜咽，屋内柴火偶尔噼啪作响。这份静谧，却比任何言语都让人心安。
星九跃肩头的伤在蒙小玉的精心照料与周先生的草药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
虽还不能开弓射箭、挥斧劈柴，但已能在寨子里缓步走动，处理些不需耗费气力的事务。
这日清晨，阳光透过薄雾，洒在安石寨的院落里。星九跃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的石墩上，看着蒙小玉将昨夜洗好的、绣着简易山纹的寨旗晾晒起来——那是她带着寨里几个手巧的姐妹新缝制的，预备挂在寨门和了望台上。
“相公，你看这旗面展得可平？”蒙小玉一边捋平旗角的褶皱，一边回头问。晨光勾勒着她认真的侧脸，鬓角有几根发丝被汗水沾湿，贴在颊边。
星九跃笑了笑，目光柔和：“平，娘子手艺最好。这旗子一挂出去，咱们安石寨的气象就更足了。”
正说着，石头扛着一把新打好的铁镐走了进来，镐头锃亮，木柄光滑。“九跃哥，小玉姐，”他声如洪钟，“按你前几日画的图样，新一批的镐头打出来了，比旧式的轻巧，镐尖也更利落，采矿队用着准能省不少力气！”他将铁镐递到星九跃面前。
星九跃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掂量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镐头的弧度与开刃，点头赞道：“好手艺！石头，你这打铁的本事是越来越精进了。王贵他们见了，定要高兴。”
“嘿嘿，”石头挠了挠后脑勺，“都是九跃哥你指点得好。哦对了，王贵哥一早就带人下矿了，说趁着天好，多采些矿石回来，免得耽误寨里打造器具。”
星九跃心中欣慰，寨子里的人心齐，劲头足，这是立寨的根本。他正要再问些矿上的情况，却见阿福和阿强一前一后，快步从寨门方向走来，两人脸上都带着些急切。
“九跃叔！”阿福先开口，他如今已是护队的小头目，行事稳重了不少，“刚巡山回来，发现西边林子里有几处新鲜的陷阱痕迹，看手法不像是咱们寨子或者附近猎户设的，倒有些……有些生疏古怪。”
阿强紧接着补充道：“陷阱旁边还有杂乱的脚印，人数不少，看着像生手，但又带着家伙。九跃叔，咱们要不要加派些人手，往西边多巡几趟？别是有什么不开眼的流寇或者外来的猎户想打咱们山头的主意！”
星九跃闻言，眉头微蹙。西边林子再过去，就是一片无主的荒山，平日少有外人深入。他沉吟片刻，问道：“陷阱附近，可发现有猎获？或是宿营的痕迹？”
阿福摇头：“没有猎获，也没见扎营的迹象。就是陷阱设得刁钻，像是专为捕大兽的，但又没遮掩好，破绽不少。”
星九跃心下稍安，看来不像是大规模、有组织的入侵。他看向阿福和阿强：“做得不错，警惕性高是好事。这样，阿福，你带两个人，这几日重点巡西边那片林子，动静结合，既要探查清楚，也别打草惊蛇。阿强，你安排护队弟兄，轮班值守了望台，盯紧寨子四周，尤其是入夜后，不可松懈。”
“是！九跃叔！”阿福和阿强齐声应道，领命而去。
蒙小玉在一旁听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相公，这……”
星九跃知她心思，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看样子不是大事，或许是过路的逃荒者，或是远处来的生手猎户，摸不清山况。让阿福他们盯着点，摸清底细再说。咱们安石寨如今也不是软柿子，寻常宵小不敢轻易招惹。”
他话音未落，周先生提着个小药箱，带着个小学徒走了过来：“九跃，该换药了。顺便让我看看你伤口愈合得如何。”他又对蒙小玉笑道，“小玉娘子，这几日辛苦你了，把九跃照料得不错，气色好多了。”
蒙小玉忙道：“周先生才辛苦，要不是您的药，他哪能好这么快。”说着，便帮着周先生解开星九跃肩头的布条。
换药时，周先生仔细查看了伤口，点头道：“愈合得很好，淤血也散得差不多了。再静养几日，便可慢慢活动左臂，但切记不可用力过猛，拉伤了新肉反而不美。”
“有劳先生费心。”星九跃道谢。
周先生一边重新包扎，一边似不经意地说道：“方才过来时，碰到春丫那孩子，在寨口张望，像是有什么心事。我问她，她只摇头不说。九跃，你若有空，不妨去问问？那孩子心思重，别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星九跃记在心里，点头道：“好，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送走周先生，蒙小玉帮星九跃穿好外衣，轻声道：“春丫是个懂事的孩子，许是怕给我们添麻烦。相公你去看看也好，若是寨里谁家有事，咱们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阳光渐高，寨子里炊烟袅袅，人声渐起。采矿的、巡山的、打造器具的、操练的、缝补浆洗的……每个人都在忙碌，却又井然有序。星九跃看着这片由他和众人一手建立起来的家园，肩头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寨务如织，千头万绪，但这就是他星九跃选择的路，也是安石寨所有人共同守护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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