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的雪,下得比长安早。
阿娇站在驿馆的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这是她抵达梁国的第三日,梁王叔亲自在边境迎接,仪仗煊赫,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
“翁主,王爷派人送来貂裘,说今日要带翁主游览睢阳城。”侍女捧着雪白的裘衣躬身道。
阿娇轻轻抚过裘衣柔软的皮毛,想起离京那日母亲含泪的双眼。窦太后以“让娇娇游历诸侯,增长见闻”为由,硬是压下了馆陶公主的反对。而景帝对这个提议不置可否,只嘱咐梁王好生照顾外甥女。
睢阳城不如长安繁华,却别有一番气象。街道宽阔,市井井然,往来百姓面色红润,可见梁国治理得法。
“娇娇觉得睢阳如何?”梁王刘武骑着马走在车驾旁,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
“王叔治国有方,睢阳百姓安居乐业,令人敬佩。”阿娇由衷道。
刘武大笑:“你这丫头,倒是比你母亲会说话。”
车队行至一处府邸前,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这是本王为你准备的居所。”刘武下马,亲自为阿娇掀起车帘,“你既来了梁国,就不能委屈住驿馆。”
阿娇怔住:“王叔,这太过隆重了...”
“你是我刘武的外甥女,有什么隆重不隆重的?”刘武摆手,“进去看看。”
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有几分未央宫的神韵。最奇的是,园中植满了梧桐树,虽是冬日,枝干挺拔,别有一番风骨。
“听说你喜欢梧桐?”刘武问。
阿娇眼眶微热。前世在长门宫,她最爱的就是院中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没想到梁王叔连这个都打听到了。
“多谢王叔费心。”
刘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在梁国,你尽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拘束,不必伪装。”
当夜,梁王在府中设宴为阿娇接风。席间除了梁国官员,还有几位年轻公子作陪。
“这位是丞相张羽的公子,张沐。”刘武特意介绍其中一位青衫公子,“沐儿精通诗书,你们年轻人应当有话可说。”
阿娇会意。这就是梁王叔想为她撮合的人选。
张沐举止文雅,谈吐不俗,确是个翩翩公子。但阿娇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
宴席散去后,阿娇独自在园中散步。雪花轻轻飘落,落在她的睫毛上。
“翁主似乎心事重重。”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娇转身,见张沐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个手炉。
“张公子还没回去?”
“见翁主独自赏雪,担心翁主受寒。”张沐递上手炉,“梁国的雪比长安湿冷,翁主初来,恐不习惯。”
阿娇接过手炉,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多谢公子关心。”
二人沉默片刻,张沐忽然道:“翁主不必担心,沐虽奉王爷之命作陪,但绝无勉强之意。”
阿娇惊讶地看着他。
张沐微笑:“沐虽不才,也知姻缘不可强求。翁主初来梁国,沐愿尽地主之谊,带翁主领略梁国风物,至于其他,但凭缘分。”
这番话说得坦荡,让阿娇对这位公子生出几分好感。
“公子豁达,阿娇佩服。”
张沐告辞后,阿娇继续在雪中漫步。她明白梁王叔的好意,但经历过前世的她,早已对男女之情心灰意冷。来梁国,是为避开长安的是非,而非寻找新的姻缘。
“翁主,”贴身侍女匆匆走来,“长安有信到。”
阿娇接过绢书,是母亲的字迹。信中除了叮嘱她保重身体,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刘彻近日染病,高烧中不停唤着她的名字。王美人为此特意求见馆陶公主,希望能促成婚事。
阿娇将信纸在灯烛上点燃,看着火苗吞噬那些字句。
“翁主不回信吗?”侍女问。
“不必了。”阿娇淡淡道,“就说我一路劳顿,染了风寒,需要静养。”
她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飞雪。四岁的孩子在高烧中唤她的名字?这出苦肉计,演得未免太过刻意。
几日后,梁王邀请阿娇同游睢阳城外的梁园。这是梁王修建的园林,以奇石珍禽闻名。
园中有一处梅林,红梅映雪,美不胜收。
“娇娇可喜欢这里?”梁王问。
“很美。”阿娇由衷赞叹。
刘武屏退左右,与阿娇在梅林中漫步。
“本王知道,你来梁国,并非真心想要择婿。”刘武忽然道。
阿娇心中一紧:“王叔何出此言?”
刘武折下一枝红梅,轻轻把玩:“本王虽在藩国,对长安动向却一清二楚。你拒绝彘儿,并非任性,而是看透了什么,对吗?”
阿娇沉默不语。
刘武继续道:“王美人母子,看似谦恭,实则野心勃勃。你母亲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反倒是你,年纪轻轻却看得明白。”
“王叔既知如此,为何还要为阿娇撮合姻缘?”
“因为本王相信,你是聪明人。”刘武将红梅递给阿娇,“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阿娇接过梅花,清香扑鼻。
“王叔希望阿娇怎么做?”
刘武目光深远:“梁国需要与长安保持联系,但不必通过未央宫。你若愿意,可以在梁国建立自己的势力。无论将来谁登基,都有斡旋的余地。”
阿娇恍然大悟。梁王并非单纯想帮她,而是看中她背后的窦家和陈家,想通过她在长安布局。
“王叔高看阿娇了。”
“不,”刘武摇头,“是你低估了自己。馆陶公主之女,窦太后外孙女,这个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当晚回到府中,阿娇久久不能入睡。梁王的话在她脑中回荡。
前世她空有尊贵身份,却从未善加利用,最终落得凄凉收场。这一世,她是否应该听从梁王的建议,在梁国建立自己的根基?
“翁主,张公子求见。”侍女的通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么晚了,张沐来做什么?
前厅中,张沐披着斗篷,肩头还落着雪花。
“打扰翁主休息,沐特来请罪。”张沐躬身道,“但此事紧急,不得不冒昧来访。”
“公子请讲。”
“沐刚得到消息,长安有使者秘密抵达睢阳,似是为翁主而来。”
阿娇心中一凛:“可知是谁派来的使者?”
“据说是王美人的人。”张沐压低声音,“王爷已经接待了使者,但具体所为何事,尚不清楚。”
阿娇蹙眉。王美人动作好快,她刚离开长安不久,就派人追到梁国来了。
“多谢公子告知。”
张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翁主,梁国虽好,却非世外桃源。各方势力在此角逐,翁主务必小心。”
送走张沐,阿娇站在窗前,望着梁国的夜空。长安的影子,果然无处不在。
她想起离京前那个夜晚,刘彻在月光下坚定的眼神。这个四岁的孩子,和他背后的母亲,绝不会轻易放手。
但这一世,她不会再任人摆布。
“准备笔墨。”阿娇对侍女道,“我要给外祖母写信。”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就要走下去。在梁国的这些日子,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在哪里,唯有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不被他人左右。
雪花依旧飘落,覆盖了梁国的土地。阿娇握紧手中的红梅,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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