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枯死的树桩高达三丈，通体焦黑，仿佛历经天火焚身，只在底部残留着几丝顽强的、如同金属丝线般的深褐色纹理。树桩中心的凹陷处，纹路古朴，隐约构成一个抽象的树叶形状，散发着一股沧桑而坚韧的意蕴。
陆然取出那枚颜色暗沉的“枯木令”，令牌触手冰凉，质地似木非木，似石非石。他将其缓缓按入凹陷处。
严丝合缝。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起。枯木令与树桩同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褐色光华，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生命力，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开坚壳。光芒顺着枯木径灰白色的碎石路面向前蔓延，所过之处，空气中那种令人窒息的腐朽与混乱感似乎被驱散了些许，显露出一条相对清晰、稳定的路径。
“通道开启了。”苏小婉凝神感知，“这条路径上的空间波动平稳了许多，毒瘴也被排斥在外。”
桃夭好奇地打量着发光的路面，试着踩上一脚，触感坚实。“这枯木老人倒是留了条好路。”
“未必是好路。”陆然收回枯木令，令牌上的光泽黯淡下去，但前方的路径光华依旧维持。他目光落在路径深处，那里光线昏暗，两侧是扭曲狰狞的怪石和干枯的藤蔓，寂静得可怕。“枯木逢春，其意坚韧，亦含考验。此径能隔绝外邪，恐亦有内魔之扰。谨守心神。”
三人不再迟疑，迈步踏上枯木径。
一入路径，周身压力果然一轻。外界的毒瘴与空间紊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耳边那一直萦绕的、细微的空间撕裂声也消失了。然而，另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显现。
行走其间，仿佛踏入了一条时光停滞的隧道。两侧的景象模糊而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油纸。一种深沉的、源自神魂深处的疲惫感悄然袭来，并非肉体劳累，而是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洗礼后的倦怠。
“有点……困。”桃夭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小哈欠，她周身流转的灵光不自觉地黯淡了几分。
苏小婉秀眉微蹙，腰间定魂珠散发出更加柔和的光芒，将她笼罩，抵御着那股侵蚀心神的倦意。“不仅仅是困，是‘枯寂’之意。这条路在消磨我们的生机与意志。”
陆然体表太初之气自然流转，将那无形的枯寂意蕴化解、吸收，但他能感觉到，维持这种状态，自身的消耗也在加剧。这条路，是以一种温和却持续的方式，考验着闯入者的根基与心性。
前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路径前方出现了变化。
三岔路口。
原本单一的石径，在此分成了三条，每一条都笼罩在淡淡的、颜色各异的光晕中。左边一条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之光，中间一条是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右边一条则跳动着不祥的血色光芒。
每一条路口，都隐约传来不同的声音。灰白之路是无数细碎的、如同枯叶碎裂般的哀叹；幽暗之路是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寂静；血色之路则飘来若有若无的厮杀与咆哮。
“幻象？还是真实？”桃夭警惕地停下脚步，睡意去了大半。
苏小婉仔细观察着三条路径的能量波动，摇头道：“似真似幻。枯木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筛选法阵，这三条路，恐怕对应着不同的考验，或者……通往不同的区域。”
陆然闭上双眼，灵觉延伸而出。在他的感知中，三条路径并非实体道路，而是三股极其强大的、交织在一起的意念与规则碎片所化。灰白代表“衰亡”，幽暗代表“虚无”，血色代表“杀戮”。强行闯任何一条，都必须直面其代表的规则冲击。
他回想起燕十三地图上的标注，关于枯木径只有简单一句：“逢岔莫疑，直问本心。”
“本心……”陆然睁开眼，目光扫过三条岔路，并未选择任何一条，而是抬脚踏向了三条路交汇处的那片虚无之地。
“然哥哥！”苏小婉轻呼。
就在陆然脚步落下的瞬间，异变再生！
三条岔路的光晕猛地暴涨，灰白、幽暗、血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瞬间将他吞没！苏小婉和桃夭眼前一花，已失去了陆然的踪影，仿佛他被那片虚无彻底吞噬。
“陆然！”桃夭急了，粉色的妖力爆发，就要冲向那片光芒混乱之地。
“别动！”苏小婉一把拉住她，虽然脸色发白，但眼神依旧冷静，“相信他！这是他的考验，我们若贸然闯入，只会引发阵法更剧烈的反噬。”
陆然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
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混乱的意念向他冲击而来。他看到道基崩碎、魂飞魄散的自己；看到苏小婉在眼前化作枯骨；看到桃夭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看到皇甫执冷漠的脸庞和月瑶诡魅的笑容……
衰亡的恐惧，虚无的空洞，杀戮的暴戾，三种强大的负面规则之力试图侵蚀他的神魂，扭曲他的意志。
“假的。”
陆然心神守一，识海中那枚黑色顽石微微震动，散发出一股亘古不变的沉稳意境。体内心法疯狂运转，太初之气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自身道纹牢牢护住，并将那些冲击而来的混乱规则一一解析、排斥。
“我之道，乃逆天而行，岂会困于区区衰亡？”
“我之存在，乃太初定义，何惧虚无吞噬？”
“我之意志，为守望新生，不染无谓杀戮！”
他心中明镜高悬，意志如铁。任凭外界幻象万千，规则冲击如潮，我自岿然不动。甚至，他开始主动以灵觉捕捉那些破碎的规则碎片，试图理解这枯木径阵法运行的原理。
就在他堪破虚妄，心神与阵法产生微妙共鸣的刹那，周围的混乱景象骤然消失。
他依旧站在那个三岔路口之前，仿佛从未移动过。苏小婉和桃夭正紧张地看着他，见他眼神恢复清明，才松了口气。
而原本的三条光晕岔路，此刻却缓缓融合，在它们交汇之处，真正的路径显现出来——一条继续向前延伸的、普通的灰白色石径。
“你没事吧？”苏小婉快步上前，关切地握住他的手。
“没事。”陆然摇头，反手轻轻握了她一下，示意自己无恙，“阵法考验已过。”
桃夭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刚才你突然就不见了，吓死我了！这鬼地方，真邪门！”
三人继续前行，之后的道路变得顺畅了许多，那股枯寂之意也减弱了不少。显然，通过了核心考验，他们得到了枯木径某种程度的认可。
又前行了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走出了枯木径的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而破碎的废墟。倒塌的宫殿只剩下残垣断壁，其上覆盖着散发着各色荧光的苔藓与藤蔓。干涸的河床如同大地的伤疤，河底裸露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骨骼与废弃的法器残片。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腐朽与药香混合的奇异味道，灵气依旧驳杂，却比外围浓郁了数倍，只是其中蕴含着更多狂暴不安的因子。
这里，才是真正的万药古墟核心区域。
而在他们左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白玉广场上，赫然爆发着冲突！
数名衣着各异、显然是散修的修士，正被三具身披残破青铜甲胄、眼眶中跳动着幽蓝魂火的古尸围攻。那古尸动作看似僵硬，力量却大得惊人，爪风撕裂空气，带着浓烈的死煞之气。散修们祭出的飞剑法器击打在青铜甲胄上，只能迸溅出零星火花，难以造成有效伤害，已是险象环生。
更远处，一些阴影之中，隐约有目光投来，冷漠地注视着这场厮杀，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是‘青铜尸傀’！”苏小婉低声道，“古籍记载，乃古宗门用以守护重要之地的傀儡，历经岁月侵蚀，其内禁制异变，化为只知杀戮的凶物。看其甲胄纹路，至少是金丹级数！”
其中一具尸傀猛地一拳轰出，直接将一名散修的法盾连人带盾砸得吐血倒飞，眼看另一具尸傀的利爪就要洞穿其胸膛。
那名散修眼中已满是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近乎无形的灰蒙蒙气息后发先至，并非射向尸傀，而是点在了那名倒飞散修与尸傀之间的空处。
“定。”
陆然口中轻吐。
那片狭小区域的空间，仿佛被瞬间凝固。尸傀探出的利爪猛地一滞，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降。虽然只是阻碍了一瞬，却足以让那名散修勉强扭动身体，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利爪只在他肩头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散修踉跄落地，惊魂未定地看向陆然三人的方向。
另外两具尸傀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幽蓝的魂火跳动，同时转向陆然，发出无声的咆哮，舍弃了原来的目标，猛地扑杀过来！沉重的脚步踏在白玉广场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找死！”桃夭娇叱一声，早已按捺不住，身形化作一道粉色流光迎上。她双手挥动间，漫天桃花瓣浮现，不再是之前的利刃形态，而是如同翩翩蝴蝶，缠绕向尸傀的关节处，试图限制其行动。
苏小婉也迅速出手，数道清心宁神的符箓飞出，化作光晕笼罩向尸傀的头颅，干扰其魂火运转。
陆然则目光沉静，灵觉牢牢锁定了三具尸傀。在他的视野中，这些尸傀体内运转的并非生灵道纹，而是一种残缺、扭曲、依靠死煞之气驱动的禁制核心。
“核心在胸腔正中，被青铜甲和死煞之气层层保护。”他迅速判断出要害。
战斗瞬间爆发。
桃夭的桃花束缚虽无法完全困住力大无穷的尸傀，却有效地迟滞了它们的动作。苏小婉的符箓光晕让尸傀魂火摇曳，攻击出现短暂的混乱。而陆然，则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尸傀的攻击间隙，指尖太初之气引而不发，寻找着一击破核的机会。
他并未动用消耗巨大的“逆转”或“定义”，而是将太初之气凝聚于指尖，化作最锋锐的破甲锥。
看准一个空档，一具尸傀因桃夭的束缚和苏小婉的干扰，动作出现了一刹那的僵硬。陆然身影倏忽而至，指尖那点灰蒙光芒无声无息地点在了其胸腔正中的青铜甲胄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青铜甲胄，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灰芒点中的地方迅速变得暗淡、腐朽，出现一个指洞。灰芒透入，精准地击中了其内部那个由死煞之气包裹的禁制核心。
那具尸傀猛地一僵，眼眶中的幽蓝魂火如同被风吹灭般骤然熄灭，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再无动静。
另外两具尸傀似乎感受到了威胁，攻势更狂，但失去了配合，破绽更大。陆然如法炮制，在桃夭和苏小婉的配合下，又是两指点出。
噗！噗！
剩余两具尸傀也相继僵直倒地。
战斗结束得出乎意料的快。
那几名幸存的散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尤其是看向陆然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难以置信。他们苦战不下，差点殒命的青铜尸傀，竟被这看似年轻的玄袍修士如此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陆然并未理会那些散修，他的目光扫过广场四周的阴影，他能感觉到，那些冷漠的窥视目光，在尸傀倒下的瞬间，多了几分审视与忌惮，但并未离去。
他弯腰，从一具尸傀被洞穿的胸腔内，摄出一颗鸽卵大小、布满诡异纹路的暗色晶核，其中蕴含着精纯却狂暴的死煞能量。
“尸傀核心，虽是邪物，但能量等级不低，或有用处。”他将晶核收起。
苏小婉走上前，低声道：“然哥哥，我们似乎……引起更多注意了。”
桃夭也撇撇嘴：“一群藏头露尾的家伙。”
陆然看向古墟更深处，那里雾气缭绕，杀机暗藏。
“无妨。”他平静道，“既然避不开，那便走下去。寻找‘九转还真丹’要紧。”
他率先迈步，穿过破碎的广场，向着药香更浓郁、也更危险的方向走去。苏小婉和桃夭紧随其后。
那些阴影中的目光，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如同暗处的毒蛇，暂时蛰伏，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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