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大院的日子,在“雪顶棉”温润的光泽和工棚永不停歇的轰鸣中,艰难又坚定地流淌着。冰痕下的暖流在缓慢滋养,而暗处的窥伺,也从未停止。
王大柱的身体恢复得比吴老预想的要快一些。胸口那片浅灰色的裂纹区域,暖意渐渐稳定,不再是稍纵即逝的微温。他已经能在芸娘或翠儿的搀扶下,慢慢在院子里走上小半圈。虽然步履沉重缓慢,每一步都牵扯着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寒流与暖意的纠缠,带来阵阵钝痛,但这足以让整个王家上下精神振奋。
午后,阳光正好,晒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暖洋洋的懒意。王大柱拒绝了芸娘递来的厚夹袄,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固执地让芸娘扶着他,一步步挪到了工棚门口。震耳欲聋的“嗡…咔哒…嗡…咔哒…”声浪扑面而来,带着木材、棉线、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息,冲得他精神一振。
工棚里,热气蒸腾。几台旧织机在熟练工的操作下,梭子如飞,雪白的布匹流水般泻下。最引人注目的是中间那台崭新的、结构明显更复杂的机器。孙铁匠和老赵头正围在旁边,孙铁匠古铜色的脊背上汗水晶亮,他小心翼翼地拨动着几个新加的铜制小滚轮,老赵头则紧张地盯着梭子滑行的轨迹。
“稳了!这回真稳了!”孙铁匠猛地一拍大腿,声音盖过了机杼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少爷!您瞧!加了您说的这小玩意儿,梭子跑得又快又稳,一点不跳!这线走得,啧啧,跟那绸缎似的滑溜!”
王大柱倚着门框,目光专注地扫过新织机的每一个关节。那些齿轮的咬合,连杆的摆动,梭道的平直度…与他脑海中那些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机械原理碎片奇异地印证、融合。一个更优化的传动结构草图,在他意识深处逐渐清晰。
“好…”他嘶哑地应了一声,声音比昨日又清楚了些,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流畅运行的梭子,仿佛看到了更快的速度,更密更匀的布匹。
芸娘在一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和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彩,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她小心地支撑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低声道:“相公,您这身子骨刚好些,别站久了,仔细头晕。”
王大柱点点头,目光却依旧流连在那轰鸣的机器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眷恋。这轰鸣,是生机,是力量,是他在这陌生世界立足的根本。
后院柳青黛的厢房,窗户依旧敞开着,让带着暖意的春风和隐隐的机杼声流淌进来。柳青黛半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新换的“雪顶棉”布。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涣散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极淡的茫然,仿佛长久冰封后初融的水面,倒映着模糊的光影。
她的右手,依旧以一种缓慢而流畅的韵律,捻动着覆盖在身上的布匹。梅香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手里拿着一块刚裁剪下来的、带着织边余温的布头。她看着五太太捻动的动作,心跳微微加速。这几日,五太太的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回应她的触碰,那微小的动作,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萤火,给梅香带来莫大的希望和勇气。
“五太太,您摸摸这个,”梅香的声音放得极轻极软,如同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她小心地将那块温热的布头,轻轻放在柳青黛捻动布匹的手边,“这是今早才下机的,孙师傅说芯子捻得特别匀实,您试试,是不是更软和些?”
柳青黛捻动的动作,在接触到那块新布头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依旧低垂着,目光落在两块布的交界处,涣散而空茫。然而,她的指尖却似乎被那新布头更细腻温润的触感吸引,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探索意味,从那块盖在身上的布匹,移向了梅香递来的布头。
梅香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几根苍白、布满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裂纹的手指。指尖在那块新布头上轻轻划过,捻起一丝经纬,动作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感。
就在梅香心中那点小小的雀跃即将升起时,柳青黛捻动布头的手指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针刺中,又像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
“呃…”一声极其轻微、短促、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从柳青黛苍白的唇间溢出,微弱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掩盖。
梅香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她看到五太太那只捻布的手猛地蜷缩起来,五指死死抠住了身下的褥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腕间那片墨绿鳞片下的暗金纹路,骤然剧烈地扭曲、收缩了一下,仿佛沉睡的星河被狂暴的力量搅动!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上逸散出来,瞬间冲散了室内那点可怜的暖意。
“五太太!”梅香失声惊呼,手中的布头掉落在地。她扑过去,想抓住柳青黛那只痉挛的手,却被那骤然爆发的寒意刺得指尖生疼。
柳青黛深潭般的眼眸猛地睁大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有幽绿的光泽疯狂地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茫然和痛苦淹没。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喉间发出断续而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那刚刚流露出的一丝活泛气息,瞬间被冰冷和死寂彻底吞噬。
梅香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痛又慌。她不敢强行去掰柳青黛的手,只能焦急地用自己温热的手心,一遍遍去捂她冰凉的手背和手腕,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寒气,声音带着哭腔:“五太太!您怎么了?别吓我…您看看我…看看梅香啊…”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工棚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厢房内,却仿佛瞬间坠入了寒冬的深渊。那缕好不容易从冰封中探头的微光,被更深的阴影粗暴地摁了回去。
距离王家大院数里之外的一处荒僻山坳,几顶灰扑扑的帐篷隐藏在嶙峋怪石和枯败灌木之后,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帐篷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腥甜与辛辣的草药气味,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脸上布满诡异青斑的佝偻老妪,盘坐在一块冰冷粗糙的石板上。她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造型怪异的黄铜香炉,炉内没有香,只有一小堆灰白色的粉末。粉末中央,插着一根细如牛毛、通体漆黑、顶端却燃着一豆幽绿火苗的“线香”。那火苗极其微弱,在无风的帐篷内却诡异地摇曳着,绿光映照着老妪沟壑纵横、青斑浮动的脸,如同鬼魅。
老妪紧闭着浑浊的双眼,枯瘦如鸡爪的双手结着一个复杂而扭曲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毒蛇吐信。随着她急促而诡异的咒语声,那豆幽绿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一寸,光芒大盛,绿得瘆人!一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灼热燥烈气息的淡红色烟雾,从火苗顶端袅袅升起,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凝成一道极细的烟线,诡异地穿透了帐篷的顶棚,消失无踪。
“呃啊——!”老妪念咒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她脸上诡异的青斑颜色瞬间加深,如同活物般蠕动,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显然,催动这“线香”对她自身也是极大的负担。
帐篷角落里,全身裹在灰褐色斗篷里的“长老”如同融入了阴影,只露出枯瘦的下巴。他看着那骤然蹿高的幽绿火苗和凝而不散的淡红烟线,斗篷下传出沙哑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焚心引’…烧起来吧。柳青黛,看是你的‘寒晶’能压得住,还是我这引子,能把你…和你身边那些碍事的‘暖意’,一起烧成灰烬!”
他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个硬物。那正是上次被王大柱意外启动、射穿了万毒窟高手的袖珍弩机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王家那个“傻子”身上潜藏的不确定性。
“还有那布…那古怪的暖意源头…”斗篷下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快了…等‘焚心引’搅乱了那冰封的池水,一切…都会浮出水面。” 帐篷内,只剩下老妪压抑的喘息、诡异的咒语,以及那豆幽绿火苗妖异跳动的光芒。
王家大院沐浴在午后的暖阳下,工棚的机杼声依旧轰鸣不息,仿佛一切如常。然而,西厢房门口王大柱专注的神情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悄然爬上眉梢;后院柳青黛的厢房内,梅香正手忙脚乱地用温热的布巾试图温暖五太太骤然冰冷痉挛的身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而那根穿透虚空、连接着山坳帐篷与柳青黛体内的“焚心引”烟线,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致命的燥热与痛苦。
暖阳之下,冰痕深处,看不见的烈火,已悄然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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