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王家沟上空。白日里发现的轰天雷,如同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东厢房每个人的心上。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那三个被油布层层包裹的漆黑陶罐,静静躺在铺了厚厚棉絮的木匣里,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林红缨吊着右臂,独眼死死盯着木匣,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狠毒的漕帮杂碎!这是要断了咱们王家的根!”她猛地抬头看向苏静蓉,“四姐,除了这三个,还有吗?”
苏静蓉站在阴影里,青色劲装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屑尚未拂去,面纱下的声音沉静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方圆三里,掘地三尺,只此三处。埋设手法粗糙仓促,应是那探子临时所为,只为定点破坏棉田核心区域。”她顿了顿,补充道,“引信完好,暂时无虞。但需尽快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林红缨焦躁地低吼,“这玩意儿沾火就炸!谁敢动?挪动时一个不小心,咱们整个庄子都得飞上天!”
周婉娘端坐在书案后,明艳的脸庞在灯影下半明半暗。她没看那要命的木匣,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摊开的王家沟地形简图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后山向阳坡那片区域。冰冷的杀意在她眼底翻涌,却被强行压制成一片沉凝的冰湖。
“不能动,也不能留。”周婉娘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清晰而冷硬,“福伯,立刻传话下去:一,后山棉田,即刻起划为禁区!增派三倍人手,持火把、硫磺粉日夜看守!任何人,包括庄户,无我手令靠近百步者,视同贼寇,格杀勿论!二,工棚…织机照常运转,但所有工匠,不得谈论任何后山之事!违者,重罚!”她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腕。眼下,稳定人心比什么都重要。
“是!大太太!”福伯躬身领命,匆匆而去。
“四妹,”周婉娘的目光转向苏静蓉,“这三颗雷…只能靠你了。务必寻一处绝对荒僻、远离人烟之地,深埋处理。要快,要稳!”
苏静蓉微微颔首,没有多余言语,上前一步,动作极其稳定地合上木匣,用绳索仔细捆扎固定,然后将其稳稳提起,仿佛提着的不是三颗足以炸平山头的轰天雷,而是一匣寻常杂物。她转身,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
“大姐!那永盛镖局的赵总镖头…”林红缨急切地问。
“信已加急送出。”周婉娘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但远水难解近渴。在赵总镖头到来之前,王家沟的篱笆,只能靠我们自己扎紧!红缨,豁口和庄墙的布防,再加一道暗哨!所有护院,弓弩上火,刀枪出鞘!告诉下面的人,从今夜起,王家沟…进入战时!”
“是!”林红缨独眼放光,一股悍勇之气勃然而发,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入夜色,去执行她最擅长的“扎篱笆”任务。
东厢房内只剩下周婉娘一人。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工棚传来的、依旧沉稳有力的织机声浪,穿透黑暗,带来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她看着后山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棉田方向,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脚下的土地埋着惊雷,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而她的相公…还在西厢房里与体内的冰寒苦苦搏斗。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在她的肩头,但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寒梅。
西厢房内,灯火如豆。
王大柱躺在炕上,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会断绝。胸口的剧痛虽已退去,但那几道新出现的、透着幽蓝寒芒的裂纹,却如同冰雕的裂痕,狰狞地盘踞在浅灰色的暖意区域边缘,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冰冷僵硬,只有眉心紧紧蹙着,昭示着体内无声的激烈对抗。
芸娘和翠儿守在一旁,几乎不敢眨眼。芸娘用温热的布巾一遍遍擦拭他额角的冷汗,又将吴老留下的、最后几颗散发着辛辣药气的“固本护心丹”碾碎,小心翼翼地用参汤调了,一点一点撬开他紧抿的唇缝喂下去。翠儿则紧紧攥着他冰冷刺骨的手,将自己小小的、温热的掌心贴上去,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小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
“芸娘姐姐…相公的手…好冰…”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子因害怕而微微发抖。
芸娘的心也揪成了一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相公体内那股源自寒晶的力量,在强行示警后,并未完全平息,反而如同失控的寒潮,在他本就脆弱的经络中左冲右突,与吴老的药力、芸娘她们传递的暖意激烈地对抗着。每一次对抗的余波,都让那几道幽蓝的裂纹寒芒闪烁,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彻底撕裂!
“翠儿,别怕…相公在跟那股寒气打架呢…他会赢的…”芸娘强忍着泪水安慰道,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看到王大柱紧蹙的眉头下,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似乎挣扎着想睁开,却最终归于沉寂,只有喉间溢出几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
就在这时,炕上的王大柱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在他身上的那匹“雪顶棉”布,靠近胸口裂纹的位置,竟无声无息地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细碎的白色冰晶!那冰晶蔓延得极快,如同活物般,迅速爬满了布匹的纹理,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森森寒气!
“啊!”翠儿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刺骨的冰冷,远超深冬的寒霜!
芸娘也骇然失色!她猛地伸手,想去拂掉那诡异的冰晶,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钻心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冻得她整条手臂都麻木了!
“别碰!”一声清冷的低喝在门口响起。
苏静蓉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返回,她站在门口阴影里,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布匹上蔓延的冰晶和王大柱胸口那幽蓝闪烁的裂纹。她身形一晃,已至炕边,动作快如鬼魅。她没有去碰冰晶,而是闪电般出手,五指如爪,瞬间扣住了王大柱冰冷刺骨的右手手腕!
一股精纯而凝练的内力,如同温润却坚韧的暖流,顺着王大柱的手腕经脉,小心翼翼地探入!苏静蓉的脸色瞬间凝重无比。她清晰地“看”到,一股狂暴、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冰寒力量,正在王大柱体内如同脱缰的野马般肆虐冲撞!这股力量霸道绝伦,远非普通内力可比,每一次冲撞,都让王大柱本就千疮百孔的经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几道幽蓝裂纹,正是力量失控外泄的裂口!
“他撑不了多久。”苏静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收回手,看向芸娘,“吴老的药力只能护住心脉,压不住这股本源寒气。必须立刻引动他体内那缕暖意生机,内外合力,或可疏导压制!”
“暖意…生机?”芸娘愣了一下,随即猛地醒悟,“布!是那布!还有…五太太!”
她想起了之前相公靠新布的暖意温养才得以恢复,更想起了那玄妙的“冰蛊共生”!五太太体内的寒晶与相公同源,她若能…
苏静蓉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目光锐利地扫向后院方向:“来不及了。他体内的寒气正在失控爆发,等不到五太太那边。用布!用最暖的新布!覆盖他胸口裂纹!快!”
芸娘再无犹豫,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转身扑向角落的箱笼,手忙脚乱地翻找出几匹刚从织机下来、还带着余温的、品质最好的“雪顶棉”新布!她抱起其中一匹,冲到炕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覆盖在王大柱胸口那片幽蓝闪烁、冰晶蔓延的恐怖区域!
温润如暖玉的布匹,带着织物特有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奇异暖意,甫一接触那冰冷的皮肤和蔓延的冰晶,瞬间发出极其轻微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烙铁放入冰水!
“呃啊——!”昏迷中的王大柱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凄厉的嘶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胸口那几道幽蓝裂纹骤然光芒大盛,仿佛有冰蓝色的火焰要喷薄而出!一股更加狂暴的寒气猛地爆发开来,将覆盖上去的新布瞬间冻结、撕裂!细碎的冰晶如同锋利的刀刃,四散飞溅!
“相公!”芸娘和翠儿失声痛哭,扑上去想按住他挣扎的身体,却被那骤然爆发的寒气逼得连连后退!
苏静蓉眼中厉色一闪,一步上前,双手闪电般探出,十指如同穿花蝴蝶,瞬间点在王大柱胸腹几处要穴之上!她指尖蕴含的内力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股柔韧而坚韧的穿透力,强行刺入那狂暴的寒气乱流之中!
“噗!”王大柱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暗红色的淤血!那口血喷出,他胸口幽蓝的光芒骤然一黯!肆虐的寒气似乎也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布!”苏静蓉低喝,额头已见细密汗珠。
芸娘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心中的剧痛,再次抱起一匹温热的、带着织机余温的新布,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地、一层又一层地按压覆盖在王大柱的胸口!这一次,她没有再被震开!那温软的布匹,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蕴含的奇异暖意如同涓涓细流,顺着苏静蓉强行打开的通道,缓缓渗入那狂暴的冰寒乱流之中!
“呃…”王大柱弓起的身体重重摔回炕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眉宇间那极致的痛苦似乎松动了一丝。胸口那几道幽蓝的裂纹,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新覆盖的布匹上,冰晶蔓延的速度也骤然减缓。
苏静蓉丝毫不敢放松,十指如轮,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引导着那丝丝缕缕的暖意,小心翼翼地梳理、安抚着那狂暴的寒流。芸娘则死死按住那匹不断被寒气侵蚀、边缘已开始结霜的新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仿佛在守护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翠儿流着泪,将更多温热的布匹抱到炕边,随时准备替换。
一场无声的、关乎生死的拉锯战,在这昏暗的厢房里激烈地进行着。王大柱体内的冰与暖,毁灭与生机,在苏静蓉的强行干预和那奇异暖布的滋养下,进行着最凶险的角力。
后山深处,远离王家沟的荒僻峡谷。
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呜咽的山风穿过嶙峋的怪石,发出鬼哭般的声响。苏静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出现在峡谷最深处一处背阴的绝壁之下。
她放下手中沉重的木匣,解开绳索,掀开盖子。三颗通体漆黑、散发着硫磺硝石气息的轰天雷静静躺在棉絮中,如同沉睡的凶兽。
苏静蓉没有半分犹豫。她选定绝壁下一处松软的泥土,抽出腰间那柄细窄的软剑,剑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剑锋如切腐泥,迅速而无声地掘出一个深达丈余的竖坑。动作精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小心翼翼地将三颗轰天雷放入坑底,用剑柄将其轻轻推至坑底中央。然后,她抓起旁边的泥土,一层层、极其细密均匀地回填、压实。每一层泥土都仔细夯实,不留丝毫空隙,确保隔绝空气,延缓可能的意外。
填平土坑后,她并未停手。又从附近搬来几块沉重的巨石,严严实实地压在新土之上。最后,她拔起几丛生命力顽强的荆棘和野草,移栽到巨石周围,掩盖住所有新动土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直起身。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她蒙着纱巾的脸上投下冰冷的阴影。她静静地看着那处被巨石和荆棘覆盖的埋雷点,如同看着一座新起的坟茔。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压抑、却撼动山岳的巨响,猛地从地底深处传来!脚下的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绝壁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苏静蓉瞳孔骤缩,身形如同鬼魅般瞬间向后飘退十数丈,落在安全地带!她死死盯着埋雷点的方向!
只见那覆盖的巨石缝隙里,猛地喷涌出大股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烟!烟尘弥漫,瞬间遮蔽了月光!巨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表面竟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提前引爆了!不知是埋设时引信受损,还是泥土回填不够密实导致内部摩擦生热!
苏静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幸好她埋得够深,处理得够稳!若是处理不当,此刻她早已粉身碎骨!
烟尘渐渐散去。那几块压顶的巨石虽然布满裂痕,却并未完全崩碎,牢牢地压住了下方的爆炸威力。只有滚滚黑烟和刺鼻的气味,在峡谷中弥漫,证明着地底那场被强行扼杀的毁灭。
苏静蓉静静伫立在夜风中,看着那翻滚的黑烟,如同看着王家沟刚刚避过的一场灭顶之灾。她蒙着纱巾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黑烟,冰冷而锐利。
危机暂时解除,但爆炸的余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必将扩散。王家沟短暂的喘息,结束了。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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