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或者说,企鹅物流的老板,选择的会面地点并非什么豪华办公室或隐秘的私人俱乐部,而是位于龙门下城区边缘、一个挂着“千禧年水产”破旧招牌的巨大仓库。仓库周围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海水的咸涩,与不远处工业区排放的金属粉尘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龙门外环特有的、粗粝而真实的气息。
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准时抵达。仓库的侧门虚掩着,德克萨斯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机油、鱼腥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仓库内部空间极大,顶部悬挂着几盏昏黄的防爆灯,光线勉强驱散深处的黑暗。随处可见堆积的木质货箱、生锈的金属桶,以及一些用防雨布覆盖着的、形状不明的货物。空气中,隐约还能听到某种节奏强烈的音乐从深处传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摆弄着一个老旧的唱片机,旁边放着一个夸张的、鲨鱼形状的音响——正是能天使。她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企鹅物流制服,而是一件花里胡哨的沙滩衬衫和短裤,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
“哟!德克萨斯!还有这位……拉普兰德对吧?”能天使抬起头,露出灿烂得过分的笑容,热情地挥手,“来得正好!我刚搞到一张超棒的雷鬼唱片!”
德克萨斯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拉普兰德则双手抱胸,锐利的目光扫过能天使,又看向仓库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能感觉到,那里有别的气息。
“皇帝呢?”德克萨斯直接问道。
“老板啊,他……”能天使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低沉而略带滑稽的声音就从阴影里传了出来。
“在这里,在这里,别催嘛,德克萨斯小姐,还有这位……嗯,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的拉普兰德小姐。”
随着脚步声,一个穿着考究西装、打着领结、戴着墨镜的帝企鹅,迈着标志性的摇摆步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雪茄,翅膀(或者说手)背在身后,正是企鹅物流的掌控者,皇帝。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德克萨斯身上,带着一种老友重逢般的审视,又很快转向拉普兰德,那墨镜后的视线似乎带着穿透性的力量,仔细地掂量着这位叙拉古来的、“声名狼藉”的鲁珀。
“欢迎来到龙门,两位。”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响,既像是玩笑,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看来叙拉古的海风,没能留住你们这两位……贵客。”
拉普兰德嗤笑一声:“客套话就免了,肥……皇帝。找我们什么事?如果是想让我们感恩戴德,为你跑腿打杂,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的话语依旧带着刺,但眼神里的戒备多于真正的敌意。
皇帝发出低沉的笑声,用翅膀扶了扶墨镜:“直接,我喜欢。感恩戴德?不不不,企鹅物流不讲究这个。我们讲究的是……合作,是价值交换。”他踱着步子,走到两人面前,“我知道你们惹了麻烦,不小的麻烦,西西里夫人可不是个好脾气的邻居。龙门能提供庇护,但龙门的庇护,不是免费的。”
“你想要什么?”德克萨斯开口,声音平静,切中要害。
“你们的‘能力’。”皇帝停下脚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德克萨斯,你的身手、你的冷静,还有你对‘规则’的理解,在龙门很有用。而拉普兰德小姐……”他看向拉普兰德,墨镜似乎反射着昏黄的光,“你体内那股……躁动而强大的力量,以及你过往的‘经验’,在某些特定场合,会是无可替代的资产。”
他顿了顿,翅膀摊开:“企鹅物流的业务范围很广,从‘安保’、‘物流’到一些……嗯,更‘灵活’的委托。我们需要能处理各种情况的人。当然,报酬与风险成正比,自由度也相对较高。怎么样?有兴趣‘正式’加入吗?不是作为临时避难的客人,而是作为……同事。”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只有能天使那不合时宜的雷鬼音乐还在欢快地响着。
拉普兰德看向德克萨斯,用眼神询问。德克萨斯微微颔首。这在意料之中。皇帝提供了一条最直接、也最适合她们这类人生存的道路。
“听起来,比听那个老女人唠叨有趣多了。”拉普兰德率先表态,她向前一步,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皇帝,“但我有个条件。我和德克萨斯,一起行动。”
皇帝似乎并不意外,他看向德克萨斯:“德克萨斯小姐的意思呢?”
“可以。”德克萨斯言简意赅。
“很好!”皇帝用翅膀拍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么,欢迎正式加入企鹅物流,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具体的事务,能天使会跟你们对接。第一个月的‘适应期’,你们会跟着她熟悉流程。”他转向能天使,“阿能,她们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老板!”能天使比了个大拇指,笑容灿烂,“包在我身上!”
皇帝点了点头,又看了两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龙门是个好地方,机会很多,但陷阱也不少。记住,在这里,活着,并且活得有价值,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他再次迈着摇摆的步伐,消失在仓库深处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能天使关掉了唱片机,仓库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隐约的城市噪音。她蹦跳到两人面前,双手叉腰:“好啦!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正式的同事啦!首先,带你们去领装备和制服!虽然我觉得德克萨斯你穿什么都好看,但公司的形象还是要维护一下的嘛!还有拉普兰德,你得换个新武器了,你那把短匕对付小混混还行,真遇上硬茬子可不够看……”
能天使叽叽喳喳地说着,开始带着她们熟悉企鹅物流在龙门的几个据点,领取了标准的制服——德克萨斯依旧是那身熟悉的黑色搭配橙色装饰,拉普兰德则得到了一套更适合她活动、带着些街头风格的改装款。武器方面,拉普兰德在企鹅物流的“库存”里挑选了一柄更适合她当前力量和战斗风格的长刀,刀身略弯,带着一种危险的弧度,与她过去那柄直剑的凌厉感有所不同,但更契合她如今内敛却暗藏锋芒的气质。
正式加入企鹅物流的生活,与之前在海边小屋的宁静截然不同,也不同于在叙拉古阴影下的逃亡。它充满了不确定性和突发性。能天使作为她们的“引路人”,带着她们处理了几单相对简单的委托——从护送一批“敏感”货物穿过帮派地盘,到“说服”某个拖欠货款的商人履行合约。
拉普兰德很快发现,龙门的“玩法”确实不同。这里更直接,更混乱,但也更……有趣。她享受着力量回归后,在实战中磨砺技巧的快感。她的长刀在一次次的冲突中染上血迹,动作也从最初的生疏,迅速变得流畅而致命。她体内沉寂的源石技艺,在战斗的刺激下,也开始如同冬眠苏醒的野兽,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危险气息,让她的攻击带上一种令人心悸的侵蚀性。
然而,问题也随之浮现。
在一次处理两个小帮派地盘纠纷的“调解”任务中,对方率先使用了源石技艺使用者。激烈的交火中,拉普兰德被对方的火焰法术逼入角落,情急之下,她试图调动体内的力量进行反击。但那股力量并未如她所愿形成有效的防御或攻击,反而如同失控的洪流,猛地从她体内爆发出来!
暗红色的、带着强烈侵蚀性能量的波纹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不仅瞬间湮灭了袭来的火焰,更是将周围废弃的集装箱和墙壁腐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连距离稍近的一名敌对帮派成员也被波及,惨叫着倒地,身体表面出现了可怕的溃烂。
能量爆发只是一瞬,拉普兰德自己也因为强行催动和失控的反噬而脸色一白,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起来,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战斗很快结束,能天使用她精准的铳械解决了剩余敌人。她跑过来,看着周围被腐蚀的痕迹和那个倒地哀嚎的敌人,吹了声口哨:“哇哦,拉普兰德,你这……动静够大的啊。”
德克萨斯则沉默地走到拉普兰德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她的眼神凝重,看着拉普兰德因为力量失控而略显苍白的脸,又扫过那片被源石技艺侵蚀的区域。
“你无法控制它。”德克萨斯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拉普兰德强行维持的镇定。
拉普兰德甩开她的手,自己撑着刀站了起来,语气带着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狂暴力量流过时的灼痛感。在叙拉古,她的源石技艺更多是作为一种被动增幅和狂暴攻击的手段,从未需要如此精细的操控。而如今,这股力量在“曙光-II型”的影响下变得不同了,更庞大,更沉寂,却也……更难以驾驭。它不再仅仅是伤人的利刃,更像是一头蛰伏在她体内的、拥有自我意识的凶兽。
回到临时住所——企鹅物流提供的一处条件稍好、但依旧位于龙门外环的公寓后,气氛有些沉闷。能天使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留下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两人。
拉普兰德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擦拭着那柄新得到的长刀,动作有些粗暴。白天的失控让她感到挫败,那种力量脱离掌控的感觉,比面对强敌更让她难以忍受。
德克萨斯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她没有看拉普兰德,而是望着窗外龙门那永不熄灭的霓虹灯火,平静地开口:
“你的源石技艺,需要训练。”
拉普兰德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眉头紧锁:“训练?怎么训练?像在叙拉古那样,找个靶子往死里打?”
“那是过去的用法。”德克萨斯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她,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曙光-II型’改变了你身体的源石融合状态,也改变了你的力量性质。它不再是简单的破坏性能量,它变得更……复杂。你需要学会感知它,引导它,而不是被它驱使,或者像今天这样,任由它爆发。”
拉普兰德沉默了片刻。她知道德克萨斯是对的。在叙拉古,源石技艺对于很多像她这样的人来说,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诅咒或武器,如何使用全凭本能和经验的积累,极少有系统性的“训练”概念。尤其是她这种偏向于狂暴、侵蚀性质的类型。
“你怎么知道该怎么训练?”拉普兰德语气生硬地问。德克萨斯的源石技艺表现形式与她不同,更偏向于速度、爆发和剑技的结合。
“我经历过。”德克萨斯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拉普兰德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痛楚的波动,“在离开叙拉古之后,我的力量也一度失控。是……皇帝,提供了一些方法。源石技艺的本质,是意志与能量的共鸣。控制力量,首先需要控制你自己。”
她站起身,走到房间中央的空地。“从明天开始。我教你。”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拉普兰德看着德克萨斯挺拔而孤绝的背影,烦躁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哼了一声,将长刀归鞘:“随你便。不过,要是你的方法没用,可别怪我‘啧’你。”
德克萨斯没有回应,但拉普兰德似乎看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线。
真正的训练,在第二天清晨,于龙门外环一处废弃的、被高层建筑阴影笼罩的露天仓库开始了。这里远离主干道,相对僻静,是德克萨斯事先考察好的地点。
训练的第一步,并非拉普兰德预想中的能量操控或实战对练,而是……静坐。
“感受你体内的源石。”德克萨斯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对站在对面、一脸不耐的拉普兰德说道,“不是去驱使它们,而是去‘听’。感受它们的流动,它们的‘呼吸’,它们在你体内形成的循环。找到那个力量的‘核心’。”
拉普兰德皱着眉,依言坐下,闭上眼睛。但不过几分钟,她就烦躁地睁开眼:“感受不到!只有一片死寂!或者像一团乱麻!”
“静心。”德克萨斯的声音如同冰水,浇熄她的焦躁,“摒弃杂念。你的情绪会影响它们。”
拉普兰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闭上眼睛,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内部。起初,依旧是混沌一片,只能感受到肌肉的酸痛和昨日战斗的疲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德克萨斯平静而富有引导性的简短提示下,她开始逐渐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动静”。那并非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更深层的、近乎直觉的感知。她“看”到那些沉寂的源石能量,并非死水,而是在她体内以一种缓慢而玄奥的轨迹流淌着,如同地下暗河。而在她胸腔偏下的位置,似乎存在着一个微小的、不断脉动着的“漩涡”,所有能量的流转都隐隐以其为中心。
“找到了……”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内视”到自身力量的形态。
“记住这种感觉。记住那个‘核心’。”德克萨斯说道,“现在,尝试用你的意念,去轻轻触碰它,不是命令,是引导。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比单纯的感知要困难得多。拉普兰德的意念稍一用力,那“漩涡”便猛地加速,能量流瞬间变得狂暴,让她胸口一阵发闷。她赶紧撤回意念,额角渗出了冷汗。
“控制你的‘意志’。”德克萨斯适时提醒,“它不是你挥舞的刀,是你延伸出去的手。”
一次,两次,无数次失败。拉普兰德骨子里的急躁让她屡屡受挫,能量反噬带来的不适感让她几次都想放弃。但每当她烦躁地睁开眼,看到对面德克萨斯那依旧平静、甚至闭着双眼、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时,那股无名火又会被强行压下去。
德克萨斯没有催促,没有指责,只是在她明显走错方向时,给出最简洁的提示。这种近乎苛刻的冷静,反而成了拉普兰德坚持下去的某种支撑。
几天过去,拉普兰德终于能够在不引起能量剧烈波动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意念轻微地影响那个“核心”的旋转速度,以及一丝微弱能量的流向。这进步微乎其微,甚至无法运用到实战中,但对她而言,却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她开始理解德克萨斯所说的“控制”的含义。
在基础的感知和意念引导有了一定进展后,德克萨斯开始了第二阶段的训练——能量的具象化与精细化操控。
她让拉普兰德尝试在指尖凝聚起最微小的源石能量光点,要求不是威力,而是稳定和持续时间。随后,是尝试用能量在空中划出简单的直线、曲线,控制其长度和亮度。
这同样是极其枯燥和耗费心神的练习。拉普兰德指尖的光芒时明时暗,划出的线条歪歪扭扭,能量时常不受控制地逸散。她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学徒,在摆弄一件完全不熟悉的精密仪器。
“太僵硬。”德克萨斯有时会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指尖同样凝聚起一丝橙红色的、却稳定得多的能量微光,在空中流畅地划过一个完美的圆,“能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不是外物。放松,让它顺着你的‘意’流动。”
拉普兰德看着德克萨斯那举重若轻的操控,咬了咬牙,继续练习。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精神上的疲惫远胜于身体的劳累。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对体内那股力量的“触感”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那种隔阂感在慢慢减弱。
训练间歇,两人会坐在废弃的集装箱上,分享着德克萨斯带来的饮用水和能量棒。龙门外环的风带着尘埃吹过,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背景噪音。
“你当年……也这么练过来的?”拉普兰德灌了一口水,看着德克萨斯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忍不住问道。
德克萨斯沉默了一下,才“嗯”了一声。她没有多说,但拉普兰德能从这短暂的沉默中,感受到那段过往绝非轻松。失控的力量,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往往意味着痛苦与危险。
“啧,真够麻烦的。”拉普兰德抱怨了一句,但语气里少了以往的尖锐,多了些认命般的无奈。她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精神专注而有些僵硬的脖颈,“不过,感觉……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她伸出右手,意念微动,指尖再次亮起那暗红色的光点。这一次,光点稳定地持续了十几秒,光芒虽然微弱,却不再闪烁不定。
德克萨斯的目光落在那个光点上,看了几秒钟,然后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龙门高耸入云的移动板块。
“继续。”她只是这么说。
拉普兰德撇撇嘴,散去了指尖的光芒,重新跳下集装箱,开始了又一次的练习。阳光下,她的银发有些凌乱,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
叙拉古的狼,正在龙门的阴影下,以另一种方式,磨砺着属于自己的獠牙。而这一次,引导她的,是另一匹曾同样迷失、最终找到自己道路的孤狼。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们掌握了比以往更多的,关于自身力量的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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