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之处)
龙门的节奏从未因任何人的离开或归来而改变。企鹅物流的委托单依旧雪片般飞来,能天使的大嗓门依旧能穿透隔音不算太好的墙壁,大帝的即兴演唱依旧考验着所有人的听觉神经。一切仿佛都与前往叙拉古之前别无二致。
但德克萨斯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同了。这变化并非源于叙拉古那场颠覆性的政变本身,而是源于她身边那个银发的鲁珀——拉普兰德。
拉普兰德依旧是那个拉普兰德。她会大大咧咧地把穿着靴子的脚架在德克萨斯刚清理干净的仪表盘上,会在战斗时发出近乎狂喜的咆哮,会在任务结束后直奔最近的酒吧点最烈的酒。她骨子里那份属于荒野的不羁和潜藏的暴戾,并未消失。
然而,德克萨斯那双总是冷静观察的灰蓝色眼眸,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变化。
那是一个清晨,她们刚完成一个通宵的护航任务,回到企鹅物流的据点。两人都带着一身露水和疲惫。德克萨斯习惯性地走向咖啡机,为自己冲泡那杯每日必需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在她端着杯子,准备像往常一样独自走到窗边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瘫在沙发上的拉普兰德。那家伙似乎累极了,银色的脑袋仰靠着,眼睛半阖着,但鼻翼却微微翕动,视线……似乎落在她手中的咖啡杯上。
那不是渴求的眼神,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关注。
德克萨斯脚步顿住了。一个念头突兀地闪过脑海。她沉默地转身,走回厨房区域,拿出另一个干净的杯子,动作流畅地又冲泡了一杯一模一样的、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然后,她走到沙发前,将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了拉普兰德面前。
拉普兰德明显愣了一下。她完全睁开了眼睛,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德克萨斯,又看了看那杯深褐色的液体。她似乎想说什么调侃的话,比如“德克萨斯你终于良心发现了?”或者“这玩意儿苦得跟药一样”,但最终,那些话堵在了喉咙口。
她迟疑地伸出手,接过了杯子。她的手指触碰到杯壁的温度时,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德克萨斯看到,拉普兰德低下头,凑近杯沿,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气,然后抿了一小口。她那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和狂气的眉头,在接触到那极端苦涩味道时,本能地皱了起来,但紧接着,那皱起的眉头又缓缓舒展开。她并没有像德克萨斯预想的那样立刻抱怨或者放下,而是又喝了一小口。
更让德克萨斯感到一丝惊异的是,她看到拉普兰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她惯常的、带着嘲讽或战意的笑,而是一种……近乎于“愉悦”的松弛。尽管这弧度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并且迅速隐没,但德克萨斯确信自己看到了。
拉普兰德什么都没说,只是捧着那杯咖啡,像捧着一件有点新奇、有点烫手、但感觉并不坏的物事,继续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德克萨斯站在原地,心中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涟漪。一杯咖啡。一件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她顺手而为的小事。竟然能让拉普兰德……感到愉悦?
她回想起过去的拉普兰德。那个被血腥往事和源石技艺反噬折磨的鲁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用暴躁和攻击性武装自己,对周遭的一切,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报以同样的警惕和漠然。她追逐战斗,仿佛只有在那生死一线的刺激中,才能确认自己活着,才能暂时忘却体内的咆哮与灵魂深处的空洞。
“愉悦”这种情绪,似乎与那时的拉普兰德绝缘。她会有快意,那是毁灭与征服带来的;会有兴奋,那是强敌当前时血脉贲张的感受。但“愉悦”?这种平淡的、源于细微处的、近乎安宁的满足感?德克萨斯几乎从未在她身上见过。
可现在,它出现了。因为一杯她递过去的、苦得能让人舌头发麻的黑咖啡。
德克萨斯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自己的老位置,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熟悉的苦涩蔓延开来,但今天,这苦涩之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甜?
她感到高兴。
这个认知让德克萨斯自己都略微一怔。她并非情感外露的人,更习惯于分析和应对,而非感受和表达。“高兴”这种情绪,对她而言,稀缺且内敛。
但此刻,看着拉普兰德捧着咖啡杯,那副难得安静甚至透着一丝笨拙的满足样子,一种清晰的、温暖的肯定感,在她冷静的心湖中荡漾开来。她为拉普兰德的这种转变感到高兴。
这个纠缠于过去的血腥、阴影和宿命,固执得如同磐石,又脆弱得如同琉璃的鲁珀,似乎终于开始从那自我构筑的牢笼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尝试触碰那些她曾经不屑一顾、或者不敢奢求的、平凡的温度。
接下来的日子里,德克萨斯更加留意观察。她发现,这种转变并非偶然。
当她们完成任务,在常去的那家面馆吃夜宵时,拉普兰德不再只是埋头快速吃完,然后催促离开。她会偶尔抬起头,看着窗外凌晨依旧闪烁的霓虹,看着店里悬挂的老旧电视里播放的无聊节目,眼神不再是空洞或焦躁,而是带着一种……沉浸式的放空。有时,她甚至会对着老板端上来的、多加了一份叉烧的面,轻轻“啧”一声,但那语气里听不出不满,反而有点像一种无意识的……认可?
当她们驾驶运输车穿梭在龙门的立体交通网中,遇到漫长的堵车时,拉普兰德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车门,或者散发出低气压。她可能会降下车窗,看着旁边车辆里同样被困住的人,看着他们或焦急或麻木的脸,然后莫名地笑一下,那笑容里没有了以往的讽刺,更像是一种……“原来大家都一样”的了然。
甚至有一次,在清理一个地下帮派的据点时,拉普兰德顺手救下了一个被波及、吓得瑟瑟发抖的、非感染者的沃尔珀小孩。她只是随手把那孩子拎到了安全的角落,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好:“喂,小鬼,别挡路。”但德克萨斯注意到,她在转身离开时,用刀柄轻轻推了那孩子一下,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让他离战场更远了些,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做完这一切,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投入战斗,但德克萨斯捕捉到了她转身瞬间,眼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柔和。
这些细节,微不足道,如同散落在尘埃里的金粉,需要极其用心才能发现。但对于一直注视着拉普兰德的德克萨斯而言,它们清晰得如同暗夜中的灯塔。
拉普兰德,确实在改变。她仍然狂放,仍然危险,仍然执着于战斗和力量。但她不再仅仅通过这些来定义自己,来对抗世界。她开始接纳“日常”,开始从那些平凡甚至琐碎的瞬间里,汲取一种名为“心安”的养分。
德克萨斯没有点破,也没有试图去加速这个过程。她只是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待在拉普兰德身边。但她开始在一些细微之处,做出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调整。
比如,她会在泡咖啡时,习惯性地准备两杯。
比如,她会在点餐时,记得拉普兰德似乎对那家的叉烧略有偏好。
比如,她会在开车时,偶尔选择一条虽然稍远但风景不同的路线,即使拉普兰德从未对此表示过兴趣。
比如,她在战斗中,会更多地留意拉普兰德的侧翼,并非不信任她的实力,而是成为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保障。
这些改变同样细微,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这天夜里,两人坐在宿舍的阳台上,脚下是龙门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拉普兰德手里把玩着一个空啤酒罐,德克萨斯则安静地看着远方。
“喂,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模糊。
“嗯。”
“叙拉古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饲夜和塞法利亚能处理好。”
“……也是。”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舒适的宁静。
过了一会儿,拉普兰德又没头没尾地说:“这里的灯光,看久了也不觉得刺眼了。”
德克萨斯侧头看她。拉普兰德并没有看她,依旧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侧脸在霓虹灯的映照下,明明灭灭。那曾经总是紧抿着、透着一丝倔强和痛苦的唇角,此刻是放松的。
德克萨斯收回目光,也望向那片浩瀚的灯海。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知道,拉普兰德心中的某些坚冰正在融化,某些伤口正在缓慢愈合。这个过程或许漫长,或许会有反复,但方向是确定的。而她,德克萨斯,会在这里,如同龙门这些沉默的钢铁丛林,如同手中这杯始终如一的黑咖啡,提供一份稳定、沉默、却真实存在的陪伴。
对于曾经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两匹狼而言,能在这喧嚣混乱的都市中找到这样一份让彼此都感到“心安”的羁绊,或许,就是命运给予她们最残酷也最温柔的馈赠。
而未来,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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