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的对话与回信)
那四盒来自叙拉古的薄荷烟,像几块沉甸甸的、带着特定记忆的石头,投入了拉普兰德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的涟漪远比她预想的要持久。塞法利亚信纸上那些混合着疲惫、试探和依赖的字句,以及德克萨斯那句平淡却精准的“她还挺粘你的”,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
她试图用往常的方式将其抛诸脑后——更专注地投入任务,更肆意地享受战斗后的酒精,或者干脆瘫在沙发上,用无聊的电视节目麻痹感官。但这一次,那种烦躁感如同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塞法利亚……那个总是带着完美面具、心思深沉得让人看不透的妹妹。她过去只当她是个在阿尔贝托阴影下、学着玩弄权术的、令人不快的存在。可龙门的短暂相处,那封信里不经意流露的脆弱,以及那份笨拙却真实的“礼物”,都在一点点剥开拉普兰德内心那层坚硬的隔膜。
她想知道更多。想知道塞法利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知道她那看似完美的表象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过去。而这种探寻的欲望,最终鬼使神差地指向了一个她最不愿面对,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提供答案的人——她们的父亲,阿尔贝托·萨卢佐。
关押阿尔贝托的监狱,位于叙拉古边境一处偏僻的山谷之中,由凯撒麾下最忠诚且冷酷的狼族战士看守。这里与其说是监狱,不如说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堡垒,坚固、沉默,弥漫着终年不化的寒意。
拉普兰德的到来没有经过任何正式程序,她只是凭着“头狼”的身份和不容置疑的态度,直接出现在了监狱最深处的特殊监区。厚重的源石技艺抑制门在她面前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一间宽敞却异常简洁的牢房。
阿尔贝托坐在一张固定的金属椅子上,面对着墙壁上一扇极窄的、只能看到一线天空的窗户。他穿着灰色的囚服,身形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曾经一丝不苟的银发如今只是随意地披散着,失去了所有光泽。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仿佛早已预料到,或者根本不在乎来者是谁。
“稀客。”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磨去了所有锋芒后的、死水般的平静。
拉普兰德站在牢房中央,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打量着他佝偻的背影。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腐朽的气息。
“我来,不是听你废话的。”拉普兰德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格外冰冷。
阿尔贝托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但当他看向拉普兰德时,那浑浊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过往的、锐利的余烬。“那你来做什么?来看你失败的父亲如何苟延残喘?还是……终于想起来,身上还流着萨卢佐的血?”
拉普兰德嗤笑一声:“萨卢佐的血?那玩意儿对我来说,和路边的污水没什么区别。”
“是吗?”阿尔贝托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可你还是来了。为了什么?权力?不,你已经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为了复仇?如果你想,我早就死了。”他的目光似乎洞穿了拉普兰德,“是为了……塞法利亚?”
拉普兰德眼神一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尔贝托像是得到了确认,发出了一阵低沉而干涩的笑声,如同枯叶摩擦。“果然……我早就知道,那孩子……终究会成为一个变数。”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窄窗,仿佛在回忆什么。
“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拉普兰德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事?”阿尔贝托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有什么好说的?你们两个,不过是我选择的两种不同道路的试验品罢了。”
他顿了顿,开始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语调叙述:
“你,拉普兰德。你天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野性难驯。我将你视为最锋利的刀,倾注资源,用最残酷的方式打磨你,希望你能成为萨卢佐最强大的守护者,甚至……成为能够统御狼群、带领家族走向更广阔天地的‘头狼’。我看到了你的潜力,但也看到了你体内的不稳定。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确实拥有了力量,却也险些被力量吞噬,最终……脱离了掌控。”
“而塞法利亚……她不一样。她天生体弱,甚至一度被源石病困扰。在力量上,她永远无法与你相比。但她足够聪明,足够隐忍,心思缜密,懂得观察和利用规则。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培养她。我让她跟在我身边,学习权术,接触阴谋,了解如何在不动用绝对武力的情况下,掌控人心,平衡势力。我让她成为影子,成为备选,成为……在你失控时,能够稳住萨卢佐的‘保险’。”
“为了确保你们走在各自被设定的道路上,避免不必要的干扰和情感牵绊,你们从小就被隔离开来。你接受残酷训练时,她在学习礼仪和权谋;你在外厮杀时,她在暗处观察记录。你们甚至很少有机会见面……呵,现在看来,这或许是我犯下的又一个错误。缺乏直接的冲突和了解,反而让你们都对彼此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想象和……不该有的好奇。”
阿尔贝托的语气始终平静,仿佛在分析两个不相干的工具的性能优劣。他将亲情、血脉、女儿的成长,完全视作一场冷冰冰的、关于权力和家族延续的实验。
拉普兰德听着,体内的暗红色能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起来。她感到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燃烧,不是因为自己被当作工具培养——对此她早已麻木——而是因为阿尔贝托对塞法利亚那种同样视如草芥的态度。
“所以,你就这样……把她也当成一件物品?一件更精致、更脆弱的物品?”拉普兰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物品?”阿尔贝托终于再次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不,是棋子。有价值的棋子。只是我没想到,这两枚棋子,最后都跳出了棋盘。一个用力量碾碎了一切,一个……用我教给她的手段,在我失败后,接手了她曾经渴望的一切。说起来,还真是讽刺。”
他看向拉普兰德,眼神复杂:“你现在跑来问她的事,是终于产生了所谓的‘姐妹之情’?拉普兰德,别忘了,你骨子里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冷酷,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现在这副样子,又是在表演给谁看?”
“闭嘴!”拉普兰德低吼一声,暗红色的能量猛地爆发开来,将牢房内的金属桌椅都震得嗡嗡作响。但她最终没有动手,只是用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尔贝托。
她愤怒,不是因为阿尔贝托的指控,而是因为他竟然如此轻易地、彻底地否定了任何超越利益和算计的情感存在的可能。他将一切都视为冰冷的交易和利用,包括血脉亲情。
这也让她对塞法利亚,升起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那不仅仅是好奇,更掺杂了一丝……恻隐。原来那个看起来游刃有余、精于计算的妹妹,也曾经是父亲棋盘上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在阴影和病痛中挣扎求生,学习着那些令人作呕的权术,只为了获得一丝生存的空间和认可。
相比自己可以用力量野蛮地打破一切,塞法利亚走过的路,或许更加艰难和……令人窒息。
这么想来,塞法利亚,这个与她流着同样血脉、同样被阿尔贝托视为工具和实验品的妹妹,恐怕真的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称得上“血亲”,并且……或许值得她稍微认可一下的人了。
拉普兰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体内奔涌的能量和翻腾的情绪。她不再看阿尔贝托那张令人憎恶的脸,转身,大步离开了牢房。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将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与绝望,重新封存。
回到龙门,已是几天后。那场监狱的对话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刻在了拉普兰德的心头。她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新的任务,而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
窗外,龙门的夜空依旧被霓虹点亮,喧嚣而富有生命力。她看着那片光海,脑海中闪过塞法利亚信中的字句,闪过阿尔贝托冰冷的话语,闪过妹妹在龙门夜市里那短暂流露出的、真实的放松神情。
最终,她走到桌前,拿出纸笔。她的字迹谈不上好看,有些潦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塞法利亚:”
开头直接了当,没有任何修饰。
“烟收到了。味道没变,还算凑合。”
“我去见了那个老东西。”
她没有提名字,但相信塞法利亚能明白。
“听他说了些废话。关于你,关于我,关于他那套可笑的‘培养’计划。”
“听起来,你那边也挺麻烦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确实比砍人无聊多了。”
语气依旧是她特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直率。
“不过,既然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就别给萨卢佐丢脸。当然,更别给我丢脸。”
“要是觉得那些破事太烦,就学学我,找个看得顺眼的人打一架,或者……来龙门吃路边摊。虽然吵了点,但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
“烟,我会看着抽。你也是,少熬点夜,脖子锈掉了可没人帮你修。”
“就这样。”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拉普兰德将信纸粗暴地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信封,写上了狼吻堡的地址和塞法利亚的名字。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信封扔在桌上,她重新拿起一盒来自叙拉古的薄荷烟,抽出一支,这次,她点燃了它。
清冽而熟悉的烟雾涌入肺腑,带着一丝微焦的苦涩,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平静。她看着窗外龙门的夜色,银灰色的眼眸中,那惯常的狂气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牵挂”的柔软。
这封信,算不上温柔,更谈不上体贴。但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拉普兰德的、笨拙而隐晦的回应。它告诉塞法利亚,她们之间那被阿尔贝托强行割裂的、名为“姐妹”的纽带,或许,可以从这弥漫着薄荷烟味和龙门夜色的空气中,开始重新连接。
而对于塞法利亚而言,这封来自姐姐的回信,其价值,或许远超任何华丽的辞藻和虚伪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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