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狭窄的峡谷口,仿佛进入了另一方天地。谷内比想象中开阔,一条浅溪蜿蜒而过,岸边草地柔软,四周高耸的岩壁将外界的寒风与纷扰隔绝,只留下头顶疏朗的星空和半弯明月,将清辉静静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溪水潺潺,衬得谷中愈发宁静。
“今夜在此歇息。”陆深停下脚步,目光快速扫过这片隐蔽而安宁的谷地,语气虽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他看得出姜眠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连续赶路加上云山村耗费的心神,她需要彻底放松下来。
姜眠确实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沉重的疲惫感便从四肢百骸弥漫开来。她几乎是立刻找了块靠近溪边、平坦干燥的大石坐下,轻轻吁出一口气。
陆深没有多言,立刻开始忙碌。他先是细致地探查了谷地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和痕迹,随后利落地收集来足够的干柴,在离溪水不远、背靠岩壁的空地上,熟练地生起了一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迅速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将温暖的光晕投射在两人身上,在这幽静的山谷中圈出一小片温暖安全的领域。
他将水囊递到姜眠手中,触到她指尖的微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从行囊里取出所剩不多的干粮,仔细放在火边烘烤,让那坚硬的面饼变得温热松软些。做完这一切,他才在火堆旁,挨着姜眠的位置坐下,守御棒就放在手边,姿态却比平日警戒时放松些许。
谷中异常安静,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溪水永不停歇的潺潺声交织成催眠的韵律。
姜眠小口吃着烤热的干粮,喝着清冽的溪水,感觉冰冷的身体渐渐回暖。她侧头看向身边的陆深,跳跃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舞动,平日里显得冷硬的线条,在此刻温暖的光影下,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柔和。他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似乎也在抓紧时间调息。
她看着看着,心底那根始终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缓下来。一种混杂着安心、依赖以及难以言喻的眷恋情绪,悄然涌上心头。她想起他无数次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沉默却坚定的扶持,想起他此刻细致无声的照料。
身体比意识更快行动。她轻轻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深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迅速放松下来。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推开她,只是那原本平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抬起,绕过她的后背,将她更稳地揽住,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这是一个无声却再明确不过的回应。
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和体温,姜眠一直悬着的心仿佛找到了最终的落脚点,彻底安定下来。她在他肩头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篝火的暖意,让她无比贪恋。
“陆深。”她闭着眼,声音因埋在他肩头而显得有些闷,带着浓浓的倦意,又有一丝撒娇般的依赖。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从胸腔传来,带着轻微的震动,沉稳而令人安心。
“没什么,”她轻轻笑了笑,“就是想叫叫你。”
陆深没有再说话,只是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许。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篝火旁,静静地听着自然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姜眠才又轻声开口,带着感慨:“这里真好,真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要是能一直这样,没有万影阁,没有那些纷争,该多好。”
陆深沉默了片刻,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冷静的温柔:“会的。”他说的很肯定,“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带你回守物人的静修之地。南海听潮,北境观星,西漠落日……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这不是承诺,却比承诺更动人心弦。姜眠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层层涟漪。她从他肩上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跃,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那里面不再是以往的平静无波,而是漾着她能读懂的、专注而温柔的情意。
“真的?”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
“嗯。”他颔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灰尘,动作自然又亲昵,“我说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句话,他曾在危急关头说过,此刻在安宁的篝火旁再次说出,少了那份决绝,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坚定。
姜眠抓住他欲收回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着他掌心因常年握棒而生的薄茧,以及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她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陆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稍纵即逝,却真实存在。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声音低沉而郑重:“不反悔。”
篝火噼啪作响,火光将相拥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本就一体。谷外是未知的险阻与沉重的责任,但在此刻,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彼此交付的信任和温暖。
夜渐深,山谷中的寒意渐渐加重。一阵夜风吹过,姜眠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陆深察觉到了,立刻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用身体为她挡住风口,同时将之前盖在她腿上的、属于自己的那件外袍往上拉了拉,仔细裹紧她的肩膀,确保没有一丝冷风能侵入。
“睡吧。”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守着你。”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他的气息笼罩着她,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姜眠最后一丝精力也消耗殆尽,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她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脸颊贴着他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如同最安神的乐曲。
“陆深……”她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无意识地喃喃念着他的名字,唇角带着全然依赖和安心的浅笑。
感受到怀中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入梦乡,陆深低下头,目光落在她恬静的睡颜上,久久不曾移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然后才抬起头,望向峡谷入口那片深沉的夜色,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警惕。
守护她,早已不仅仅是职责,而是融入了骨血的本能。篝火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将那冰冷的警惕,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底色。
(第六十七章完)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篝火依旧不知疲倦地燃烧着,守护着这方寸之间的温暖与安宁。直到天边泛起第一丝微光,陆深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未曾合眼,也未曾挪动分毫,只为让怀中的人,能拥有一夜无扰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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