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紫禁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乾清宫内,朱由检端坐于御案之后,神情平静,唯有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眸,透露出内心的波澜。他面前的奏书堆积如山,但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会面上。今日,他要与那个权倾朝野、被称作“九千岁”的宦官,进行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王承恩。”
“老奴在。”王承恩应声上前,他深知今日召见的分量,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
“去,召魏忠贤来见朕。”朱由检的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王承恩心头一紧,躬身道:“老奴遵旨。”他转身退出暖阁,脚步略显沉重。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作响。朱由检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大明舆图前,目光扫过那辽阔的疆域。这万里江山,名义上属于他,但此刻,却有相当一部分,笼罩在一个宦官的阴影之下。他需要拨开这片阴影,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通报声:“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魏忠贤奉旨觐见——”
朱由检回到御案后坐定,整了整衣袍,沉声道:“宣。”
殿门开启,一个身着蟒袍,面容富态,眉宇间却带着常年掌权所形成的阴鸷与威严的老太监,迈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沉稳步伐,走了进来。他便是魏忠贤,此刻虽低眉顺目,行礼如仪,但那微微挺直的脊背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光,无不显示着他并非易与之辈。
“老奴魏忠贤,叩见皇爷。”他的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却又异常沉稳,叩首时动作标准,却没往日那般随意,显然也在暗自揣摩皇帝的心思。
朱由检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任由他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目光如炬,仔细地审视着这位权阉。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魏忠贤额角已经开始冒冷汗,却只能强撑着垂着眼,假装没察觉那逼人的压力。
良久,朱由检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坠地:“魏伴伴,抬起头来,看着朕。”
魏忠贤依言抬头,目光与年轻的皇帝相遇。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出恐惧、犹豫或者依赖,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以及寒潭之下隐现的锐利锋芒,那锋芒比他当年见过的边关将领还要凌厉,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魏伴伴,”朱由检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朕近日思来想去,有一个问题,始终萦绕心头,想请教于你。”
“皇爷请问,老奴定当知无不言。”魏忠贤谨慎地回应,声音比刚才低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
“你的权力,”朱由检一字一顿地问道,“司礼监批红之权,东厂侦缉之权,朝野上下无数人趋附于你的威势……这一切,究竟源自何处?”
魏忠贤心中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恭敬,手指在袖中悄悄捻了捻:“老奴所有,皆是先皇与皇爷天恩所赐。”
“说得好!”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既是天恩所赐,那朕,作为赐予你权力的人,是不是随时都可以……收回来?”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在魏忠贤耳边炸响。他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皇爷乃九五之尊,自然……自然可以。”
“你明白就好。”朱由检的目光愈发锐利,“那你以为,外面那些对你唯唯诺诺、歌功颂德的大臣,他们依附的,究竟是你魏忠贤这个人,还是依附于你手中那‘天恩所赐’的权力?”
他不等魏忠贤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若是依附权力,那今日朕能将这权力给你魏忠贤,明日,朕是不是也能给李忠贤、王忠贤?你魏忠贤,与他们口中的‘陶党’、‘楚党’,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都是依附于皇权之上的藤蔓罢了!失了根本,藤蔓再粗壮,也不过是枯柴一堆!”
魏忠贤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衣领。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皇帝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开了他权势外表下最虚弱的本质。
朱由检并未停下,他的声音转而带着一种探究历史的冷峻:“魏伴伴,朕听说你叫秀才读书给你听;朕且问你,自古及今,宦官弄权者不在少数,秦朝时期的赵高、汉朝十常侍、唐朝的李辅国、宋朝的童贯……这些人可谓是权倾朝野,权力滔天。但你可曾见过,有哪一个宦官,真能以阉人之身,篡位成功,登基为帝的?”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魏忠贤微微颤抖的眼睑:“一个都没有!为何?因为你等宦官,本就身有残缺,无后为大!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人,如何去聚拢天下英才,许诺他们开国功臣之位,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你去夺这天下?难道你辛辛苦苦、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夺了天下之后,再在百年之后,将这锦绣江山,拱手让给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外姓之人?天下有这等蠢事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魏忠贤的心头。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也最无法解决的终极困境。他纵有滔天权势,也无法改变自己宦官的身份和无法传承的事实。他聚拢的那些“干儿义孙”,无非是利益结合,若真到了改天换日的地步,谁会真心拥戴一个太监当皇帝?
看着魏忠贤脸色由红转白,呼吸也变得粗重,朱由检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刺中了他的要害。他继续加压,语气变得森然:“或者,你打的是另一个主意?你以为,杀了朕,你就可以在宗室中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继续做你隐形的‘太上皇’?”
他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跳,茶水溅出几滴在奏疏上,声音陡然拔高:“痴心妄想!朕告诉你,你若敢动此妄念,天下藩王必将闻风而动!他们正愁没有借口!届时,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清君侧’、‘除奸逆’、‘为君父报仇’!朕甚至可以现在就下一道密旨,让人秘密带出宫去,号令天下藩王,若朕遭遇不测,即可起兵,共诛国贼魏忠贤!到那时,你和你那些党羽,就是天下共击之的靶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魏忠贤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以头触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浑身瑟瑟发抖,往日的阴鸷威严荡然无存。皇帝的话,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和最虚弱的软肋,全都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发现自己以往赖以生存的权谋和狠辣,在皇帝这釜底抽薪的质问和赤裸裸的威胁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杀了皇帝,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来灭顶之灾。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势,始终是建立在皇权默许的沙滩之上,潮水一旦退去,便轰然倒塌。
朱由检看着跪在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魏忠贤,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话锋一转,语气竟然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追忆和感慨:
“魏伴伴,你可知,皇兄(天启帝)龙驭上宾之前,曾拉着朕的手,特意交待,”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真实的伤感,“要朕……善待于你。”
魏忠贤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追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连颤抖的身体都顿了顿。
朱由检注视着他,继续说道:“朕尊重皇兄的临终嘱托。朕也知道,皇兄当初扶你起来,授予你权柄,是为了让你制衡尾大不掉的文官集团。这一点,你确实做出过一些成绩,打压过一些朋党,也替皇兄分担了不少压力。”
他肯定了魏忠贤过去的“功劳”,这让魏忠贤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次如坠冰窟。
“但是,”朱由检的语气再次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魏忠贤,你忘了自己的位置了!你越来越漂了!你以为这天下姓魏吗?你以为你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甚至视朕如无物吗?”
“老奴不敢!老奴万万不敢!”魏忠贤连连叩首,额头已经磕得发红,声音带着哭腔,这一次,似乎多了几分真实的惶恐。
朱由检站起身,走到魏忠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同星空:
“皇兄的嘱托,朕记得。你的过往,朕也知道。现在,朕给你一个机会……”
他停顿了片刻,让寂静的压力达到顶峰,殿内只有魏忠贤粗重的呼吸声和更漏的滴答声,然后才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一个让你可以善终,让你魏家不至于就此绝嗣,让你那些不算十恶不赦的党羽有条活命的机会……你看,要不要把握?”
话音落下,乾清宫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魏忠贤跪伏在地,宽大的蟒袍下,身躯在微微颤抖。他的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权力的幻觉被无情击碎,未来的恐惧与现实的选择,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而年轻的皇帝,则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回答。这一刻,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无比缓慢,每一个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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