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文华殿内檀香袅袅,氤氲在雕梁画栋之间。殿中未设繁杂仪仗,只在御座左侧摆了一张铺着软垫的紫檀木圈椅,案上置着一盏温茶、一卷舆图,既显庄重,又透着几分君臣相谈的亲和 ;朱由检特意选了这处常用于经筵讲学、召见重臣的殿宇,只为向即将到来之人,致以最高的尊崇。
殿外传来通传官清亮的嗓音:“前兵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奉旨觐见 ——”
朱由检起身整理了一下龙袍下摆,那龙袍比日常所穿更为庄重,却未缀过多繁琐饰物。他端坐御座,目光投向殿门,心中既有期许,也有几分忐忑 —— 这位三朝元老、天启帝师,是他重整辽东的重要部署,能否将其请出,关乎大明北疆的安危。
脚步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一道清癯的身影缓缓踏入殿内。孙承宗身着半旧却浆洗得棱角分明的儒生常服,鬓发皆白如霜,眼角刻满岁月沟壑,却腰背挺直如松,没有丝毫老态龙钟之态。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双眉浓长,眼神深邃沉静,仿佛蕴藏着宁锦防线的风沙、边关军旅的沧桑,每一步都踏得沉稳,透着历经六朝的从容与定力。
行至御座前丈许处,孙承宗撩袍便欲跪地行大礼。
“孙师且慢!” 朱由检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快步走下丹陛,在他双膝触地之前,双手稳稳托住了他的双臂,力道恳切而坚决,“您乃国之柱石,又是皇兄授业恩师,朕年少时也跟皇兄接授过孙师教诲,心中早已以师礼相待,岂能受此大礼?快快请起!”
孙承宗微微一怔,掌心触到皇帝温热的力道,绝非虚应故事。他顺势站直身子,仍躬身颔首,声音洪亮却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老臣孙承宗,叩见陛下。陛下亲下丹陛相扶,此等礼遇,老臣惶恐不已!”
“孙师言重了。” 朱由检扶着他的手肘,引他走向左侧的圈椅,“朕盼您入京,如盼甘霖,今日重逢,只愿促膝长谈,不必拘于君臣虚礼。王伴伴,奉茶。”
王承恩连忙奉上温茶,孙承宗谢恩落座,姿态不卑不亢 —— 他历经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六朝,见惯了帝王的恩威莫测,深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但新帝这份不加掩饰的谦恭,仍让他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朱由检回到御座,并未急于切入正题,反倒像晚辈关心长辈般,细细端详着他:“孙师一路从高阳老家北上,千里迢迢,车马劳顿,身体可还吃得消?朕听闻北方近日多风雨,您途中未曾受淋吧?”
“有劳陛下挂念。” 孙承宗拱手作答,语气平和,“老臣虽年近七旬,筋骨尚健,些许风雨困顿,无碍行程。能蒙陛下召回,得以为国效力,已是老臣之幸,何敢言劳?”
“那就好,那就好。” 朱由检松了口气,又道,“朕已吩咐下去,在京中为您准备了一处宅院,就在澄清坊,紧邻英国公府邸,环境幽静,安全无虞。一应仆役、用度皆由内帑支应,您与家眷只管安心入住。王伴伴,宅院可都备妥了?”
“回皇爷,都已齐备。” 王承恩躬身回道,“宅院已清扫干净,家具器物皆是新置,厨役、仆妇也已配齐,只待孙大人及家眷入住。”
孙承宗再次起身谢恩,眼角微微泛红:“陛下思虑如此周详,连老臣家眷都顾及到了,这份恩泽,老臣无以为报!”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真切的动容 —— 帝王笼络人心,或赐金银,或封高官,而这般细致入微的关怀,最是能打动人心。
“孙师快请坐。” 朱由检摆手让他落座,语气愈发温和,“高阳老家一切可好?朕记得您有一子名唤孙铨,如今可在身边侍奉?”
提及家事,孙承宗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些许:“回陛下,老家一切安好。犬子孙铨资质平庸,不堪大用,如今仍在高阳读书,未曾随行。老臣常告诫他,当安分守己,耕读传家,不可倚仗父辈余荫,妄求非分之物。”
“孙师家教严谨,实乃楷模。” 朱由检赞道,话锋看似随意一转,“不过孙铨年纪也不小了,若有心仕途,为国效力,亦是美事。如今朝堂正值用人之际,朕观其沉稳品性,或可授予京中闲职,既能历练,也能在您身边尽孝,不知孙师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孙承宗心中猛地一凛,脸上的动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警惕。他立刻起身拱手,态度坚决:“陛下万万不可!犬子驽钝,难堪大任,若骤得高位,不仅会惹来物议,污了朝堂风气,亦非孙家之幸!老臣曾边帅,虽已致仕,却仍需避嫌,恳请陛下收回此念!”
朱由检看着他略显激动的反应,非但没有不悦,眼中反而闪过一丝满意 —— 孙承宗越是避嫌,越是说明他心存社稷,不为私利所动,这正是他需要的栋梁之臣。“是朕考虑不周,孙师高风亮节,朕自当遵从。” 他从善如流,不再提此事,神色渐渐转为凝重,“闲叙已毕,今日请孙师前来,实是有社稷大事,想向您请教。”
殿内的气氛瞬间肃穆下来,檀香似乎也变得凝重了几分。
孙承宗肃然颔首:“陛下请讲,老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朕登基以来,夙夜忧叹,未尝安枕。” 朱由检的声音低沉下来,眉宇间染上一抹深重的忧色,“内有权阉遗毒未清,吏治腐败,国库空虚,百姓困苦;外有建奴铁骑觊觎,屡犯边墙,辽东局势糜烂至此,数十万军民在前线浴血,却时常面临粮饷匮乏之困!朕每每思之,心如刀绞。”
他起身走到殿侧悬挂的巨幅辽东舆图前,那舆图是新绘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宁远、锦州、山海关等重镇,以及建奴的活动范围,笔触清晰,一目了然。朱由检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宁锦防线一线,指尖微微发颤:“孙师,您当年经营辽东,筑宁远、修锦州,打造宁锦防线,让建奴铁骑数年不得寸进,护我北疆安宁,功在千秋!如今辽东诸将,祖大寿、何可纲、赵率教等人,皆是您当年一手提拔任用的旧部,对您敬服有加,唯您马首是瞻。”
孙承宗的目光顺着皇帝的手指投向舆图,那些城池、关隘、防线,曾浸透了他的心血与汗水,当年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筑城戍边的场景,如在眼前。他沉默着,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痛心,也有顾虑。
朱由检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孙承宗,语气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托付国运的沉重:“孙师,朕欲重整辽事,稳固边防,遍观朝野,无人能及您的威望与才干!朕想请您再度出山,总督蓟、辽、昌、通等处军务,替朕,替大明,守住这宁锦防线,扼住建奴南下之咽喉!”
这份任命,权力之大,几乎囊括了大明整个北方防线的军政大权,意味着这位年近七旬的老臣,要再次离开安逸的老家,奔赴那苦寒危险的边关。
孙承宗沉默了良久,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他并非不愿为国效命,只是当年的往事仍历历在目 —— 他曾倾注心血经营辽东,却因魏忠贤阉党排挤、朝中党争不断、后方掣肘重重,最终黯然去职。他深知,辽东战事,绝非前线将士用命便能取胜,更需朝廷稳定的支持、充足的粮饷,以及不受无端干扰的兵权。
“陛下如此信重,老臣感激涕零。” 孙承宗缓缓开口,没有立刻应允,而是直视着朱由检,抛出了三个切中要害的问题,“然辽事之难,非止于前线厮杀。其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空虚,九边饷银尚且拖欠数月,辽东数十万军民的粮饷,从何而来?若无粮草,纵有百万雄师,亦是空谈。”
“其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朝中言官众多,往往风闻奏事,动辄弹劾前线将领,掣肘军务。老臣若受命前往,需陛下赐予专断之权,练兵、筑城、调将、钱粮调度等事,皆可便宜行事,不受后方无端干扰,陛下能否应允?”
“其三,” 他的目光愈发锐利,如同看透了朝堂的症结,“辽西将门尾大不掉,祖大寿等人虽骁勇善战,却也各有私利盘算,尾大不掉。陛下欲如何待之?是倚重、是提防、是抑制、还是放纵?此中分寸,需陛下有明确圣意,老臣方能放手施为,不至于进退失据。”
这三个问题,字字诛心,直指辽东问题的核心 —— 钱、权、人,没有丝毫避讳,尽显他老成谋国的深谋远虑。
朱由检认真听着,心中对孙承宗的敬佩又深了一层。他没有丝毫犹豫,坦诚作答:“孙师所虑,句句切中要害,朕岂能不知?关于粮饷,朕已着手整顿内廷,清理魏忠贤余党,查抄其家产充入内库;同时,朕已另辟蹊径,派遣商队从海外购粮,虽不能立刻解燃眉之急,但必竭尽全力,优先保障辽东供应,绝不让前线将士饥寒交迫,再因粮饷生乱!”
“关于事权,朕即刻授予您王命旗牌,许您先斩后奏之权!凡涉及辽东军务,六部及地方官府皆需全力配合,不得推诿!朝中若有非议,无论言官弹劾还是大臣阻挠,皆由朕一力承当,为您扫清障碍!”
“至于辽西将门,” 朱由检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朕知他们尾大不掉,然此刻国难当头,正是用人之际,需倚仗其力守土抗金。朕的意思是,只要他们忠心报国,击退建奴,朕便既往不咎,予以厚赏!孙师此去,可代朕宣示此意,既要倚重其勇,也要暗中整饬军纪,徐徐收回部分兵权,切不可操之过急,引发动荡。”
朱由检的回答,既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有审时度势的灵活,尤其是对辽西将门的处置,与孙承宗的想法不谋而合。孙承宗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他眼神清澈而坚定,言语条理清晰,既懂得放权用人,也明白制衡之术,更有着解决实际困难的具体思路 —— 即便那 “海外购粮”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份积极作为的态度,已然打消了他大半顾虑。
孙承宗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面向朱由检,深深躬身作揖,动作庄重而决绝:“陛下既有重整河山的雄心,又能体察下情、授予专权,老臣何敢惜命?孙承宗虽年迈力衰,亦愿效仿古之老马,再赴千里边关!必竭尽残年之力,为陛下稳住宁锦防线,抚辑军民,抵御建奴,保我大明北疆安宁!”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的决绝与悲壮。
朱由检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他再次快步走下丹陛,双手紧紧握住孙承宗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却温暖而有力:“得孙师相助,朕无忧矣!辽东之事,朕便全权托付给您了!”
文华殿内,一老一少,君臣相握。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为这沉重的使命镀上了一层希望的金边。一场关乎大明国运的托付,在檀香缭绕的殿宇中,悄然达成。孙承宗知道,此去边关,前路多艰,但他已别无退路;朱由检也明白,这一放手,便是将北疆安危系于一人之身,但他别无选择 —— 这是大明最后的机会,也是他这位年轻帝王,重整河山的第一步。
喜欢穿越崇祯:开局拯救大明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穿越崇祯:开局拯救大明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