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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河南一夕烟雨
林守夜在谷中又躺了半晌，直到四肢恢复了些许气力，才挣扎着坐起。体内那缕气流自行缓缓运转，修复着与妖兽搏杀留下的暗伤，也抵消着青冥引路灯带来的细微反噬。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层因反噬而生的灰败似乎淡去了一些，但距离恢复还差得远。
小女孩没有离开，就安静地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双手抱着膝盖，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坐起，她立刻从石头上滑下来，又小跑着去旁边的小溪边，用一片宽大的树叶小心翼翼地舀了些清水，双手捧着，踉跄地端到他面前。
林守夜看着那双捧着清水的、脏兮兮的小手，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溪水清冽，划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声音因伤势和久未言语而有些沙哑。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回答：“……丫丫。”
“家人呢？”
丫丫低下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都死了。阿爹、阿娘，还有爷爷……被怪物……”她没有再说下去，瘦小的肩膀又开始轻轻颤抖。
林守夜默然。他看了看谷底那些残缺的药农尸体，心中了然。这世道，凡人命如草芥。
他不再询问，只是默默运转体内气流，加速恢复。丫丫也很安静，不吵不闹，只是偶尔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休整了约莫一个时辰，林守夜感觉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他站起身，环顾这片被雾气笼罩的死寂山谷。
“能走吗？”他问。
丫丫用力地点点头，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林守夜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谷外走去。丫丫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他没有刻意放缓速度，但也没有催促。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浓雾与血色泥泞之间。
走到那些药农尸体附近时，林守夜脚步顿了顿。他目光扫过那些死不瞑目的面孔，心中并无太多波澜。生死，他见得多了，也亲手制造过。只是当他的目光掠过丫丫那强忍泪水的侧脸时，心底某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弯腰，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个遗落的、还算完好的水囊和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几块硬邦邦的干粮。他将东西塞进自己的行囊。
“走吧。”他声音依旧平淡。
丫丫最后看了一眼亲人们的葬身之地，用力擦了擦眼睛，小跑着跟上。
出谷的路比进来时顺畅许多，那妖兽似乎就是这片山谷的主宰，它被击退后，谷中的诡异气息都淡薄了几分。约莫走了大半日，前方雾气渐稀，隐约能看到外面正常的山林景象。
就在即将走出谷口时，林守夜忽然停下脚步，猛地将丫丫拉到自己身后，眼神锐利地望向侧前方的雾霭。
“谁？”他沉声喝道，体内气流悄然流转。
雾中传来窸窣声响，紧接着，三个穿着粗布短打、手持简陋棍棒和柴刀的男子走了出来。他们面色惊惶，身上带着狼狈的痕迹，看起来也是侥幸逃入此地的采药人或樵夫。
他们看到林守夜和丫丫，先是一惊，待看清只有一大一小两人，且林守夜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似乎还带着伤，眼中的惊惧便褪去，转而浮现出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恶意。
“是……是丫丫？”其中一个矮壮汉子认出了小女孩，随即目光落在林守夜身上，“你是谁？怎么会和丫丫在一起？其他人呢？”
林守夜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他能感觉到这几人身上散发出的紧张、贪婪以及一种在绝境中滋生的卑劣。
另一个瘦高个盯着林守夜背后的行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小子，把吃的和水交出来！这鬼地方，大家都不想死！”
丫丫吓得紧紧抓住林守夜的衣角。
林守夜眼神冰寒。他如今状态不佳，不想节外生枝，但更不愿将赖以生存的资源拱手让人。
“滚。”他只吐出一个字。
那矮壮汉子被他的态度激怒，挥舞着手中的柴刀：“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你那病痨鬼的样子，还能翻天不成？兄弟们，抢了他！”
三人呈扇形围了上来。
林守夜心中杀意微动。解决这三个被恐惧和贪婪冲昏头脑的凡人，并不比杀死一头野兽困难多少。他甚至不需要动用青冥引路灯。
然而，就在他准备出手的刹那，丫丫却突然从他身后探出头，带着哭腔喊道：“刘叔！张伯！是……是这位大哥哥打跑了吃人的怪物，救了我！”
那三个男子闻言，动作猛地一僵，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打……打跑了怪物？”瘦高个声音发颤，看向林守夜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恐惧，仿佛在看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他们进入山谷时，远远瞥见过那妖兽的恐怖，那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存在！眼前这个看起来虚弱不堪的年轻人，竟然能打跑它？
联想到谷中之前传来的恐怖咆哮和打斗声，以及此刻山谷异样的平静，他们不得不信了几分。
恐惧压倒了贪婪。
矮壮汉子手中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连连后退，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原……原来是仙师……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仙师，请仙师恕罪！”
另外两人也慌忙丢下棍棒，点头哈腰地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连滚爬爬地冲出了山谷，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林守夜生吞活剥。
林守夜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抓着他衣角、小脸苍白的丫丫。
他没想到，这小丫头的一句话，竟省去了他一番手脚。
他收起指尖悄然凝聚的一丝气劲，淡淡道：“走吧。”
走出山谷，重见天日。虽然外面的山林同样危机四伏，但比起那终年笼罩死气的诡异山谷，已是好了太多。
林守夜寻了一处靠近水源的隐蔽山洞，暂时安顿下来。他需要时间彻底恢复伤势，也需要思考下一步的去向。
丫丫很懂事，主动去附近捡拾干柴，用林守夜教她的最粗浅的方法试图生火。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驱散了山洞的寒意和部分黑暗。
林守夜盘膝坐在火边，闭目调息。丫丫则小口小口地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火光映照下林守夜那张冷硬而沉默的侧脸。
过了许久，林守夜缓缓睁开眼，感受着体内伤势又好转了一分。他看向丫丫，忽然开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丫丫啃干粮的动作停住，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低下头，小声啜泣起来：“我……我不知道……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林守夜沉默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他自身难保，前路未卜，带着一个毫无自保之力的小女孩，无疑是巨大的拖累。理智告诉他，应该给她留下些许食物，然后分道扬镳。
可是，看着她那孤苦无依、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模样，那句冰冷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世间给予他的善意寥寥无几，而这小丫头，是唯一一个在他双手沾满血腥、自身堕入黑暗后，仍对他流露出纯粹善意的人。哪怕这善意，源于救命之恩，源于孩童的懵懂。
“跟着我，可能会死。”他最终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丫丫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用力摇了摇头：“我不怕！大哥哥是好人！”
好人？
林守夜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的弧度。他早已与这个词无缘。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这荒寂的山林中，构成一幅奇异而短暂的画面。
丫丫见他没有赶自己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挪近了一点，仿佛这样能汲取到更多的安全感。
林守夜能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但没有阻止。
他心中的坚冰，似乎又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在这条被青冥引路灯照亮的、通往深渊的路上，任何的温暖与牵绊，都可能成为最终将他彻底焚毁的烈焰。
他只是……暂时还无法亲手掐灭这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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