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南皮城的年味尚未浓郁，一股由“科举取士”引动的暗流，却已在这座北方雄城的每个角落悄然涌动。各州郡的士子，无论是高门子弟，还是寒门学子，皆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与期盼，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使得城中的客栈、酒肆人满为患，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这一日，张圣在徐元、蒋琬的陪同下，微服行走在南皮城的主要街巷。雪后初晴，阳光正好，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寒意，更有一股躁动与期盼。
“主公请看，”徐元指着不远处一间颇为热闹的茶楼，“那里便是各地士子常聚之处，近日多有辩论经义、品评时政者。”
张圣颔首，信步走入茶楼，拣了个靠窗的僻静位置坐下。立刻便听到邻桌几位年轻士子激烈的争论声。
一位身着锦袍，显然是世家出身的青年，正挥舞着手中的书卷，高谈阔论：“……取士岂能不尊经义正朔？郑康成注疏，乃经学集大成者，不用郑注，何以明圣贤微言大义？若任由各家杂说并呈，考场岂不成了菜市场？如何甄别真才实学？”
他对面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寒门学子，虽面色有些窘迫，却仍据理力争：“王兄此言差矣！圣贤之道，存乎一心，岂能为一氏之学所囿？镇东将军开科取士，明言重时务策论，便是要选拔能安邦定国之实干人才！若只知皓首穷经，拘泥章句，于国于民何益？”
“哼，巧言令色！尔等寒门，无非是想借此机会鱼目混珠，侥幸进身！”那王姓子弟语带不屑。
“你……”寒门学子气得脸色涨红。
旁边另有人打圆场，也有人加入战团，一时间茶楼内争论不休，俨然是外界士林争论的一个缩影。
张圣静静听着，不动声色。徐元低声道：“主公，这便是目前最大的争议。世家子弟欲垄断经义解释权，以维持其地位；寒门学子则渴望打破藩篱，凭真才实学晋身。”
蒋琬亦道：“考题草案中，经义部分允许考生自陈其学，已引起不少世家出身官员的非议，只是尚未敢明言反对主公。”
“意料之中。”张圣抿了口粗茶，目光扫过那些因激动而面红耳赤的年轻面孔，“旧的利益格局，岂会甘心被打破？他们要议论，便让他们议论。真理越辩越明。”
离开茶楼，张圣又去看了正在改建、作为未来考场的旧官仓。场地宽阔，正在按照要求隔出数千个独立的考间，工程井然有序。
“考场规制，务必严谨，防火、防弊为第一要务。”张圣叮嘱蒋琬，“考生入场搜查、号舍分配、试卷糊名誊录，每一个环节都要有专人负责，明确责任，若有舞弊，严惩不贷！”
“属下明白，已制定详细章程，绝无疏漏。”蒋琬郑重应下。
回到将军府，张圣召见了负责此次科举具体事务的几位核心官员，包括蔡琰与甄宓——她们负责最后审定人文类考题，尤其是经义与策论部分。
书房内，炭火温暖，气氛却有些凝重。几位官员，尤其是出身河北大族的，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
“诸位，科举在即，有何难处，但讲无妨。”张圣开门见山。
一位姓崔的学官，乃是清河崔氏旁支，犹豫片刻，起身拱手道：“主公，明春科举，士子云集，乃千古盛事。然…然经义取士，若无统一标准，恐难以评定高下，易生争议，有损主公威信。是否…还是应定下一家之学，以为准则？”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
立刻有另一位出身寒微的官员反驳：“崔大人此言不妥！主公意在广纳贤才，若定于一尊，岂不是将众多研习别家经典的贤才拒之门外？如何体现‘唯才是举’？”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起来。
张圣静静听着，待声音稍歇，才看向一直沉默的蔡琰和甄宓：“文姬，宓儿，你二人以为如何？”
蔡琰放下手中的笔，声音清越平静：“妾身以为，经义乃修身之本，然治国需通权达变。考题中，经义可考其根基学识，然比重不应过重。策论方是衡量其能否学以致用、解决实际难题之关键。至于注解，考生能自圆其说、言之成理即可，考官当以其见解之深度、逻辑之缜密为评判标准，而非以其遵从何家注疏。”
甄宓接口道：“蔡姐姐所言极是。妾身近日翻阅各地士子投递的预考文章，发现不少寒门学子，虽无法得到名家真传，然其结合自身见闻所写策论，于地方吏治、民生疾苦，往往有真知灼见，切中时弊。此等人才，若因经义注解不同而被黜落，实乃国家损失。不若在评卷时，增设‘实务见解’分，独立于经义文采之外。”
二女一席话，条理清晰，立场公允，既肯定了经义的重要性，又强调了实务能力的核心地位，巧妙地化解了“尊何家”的争议，将焦点引向了真正的才能。
张圣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看向那位崔学官：“崔大人，以为蔡大家与甄夫人之言如何？”
崔学官面露愧色，拱手道：“二位夫人高见，下官…受教了。”他并非不明事理，只是囿于家族和自身立场，此刻被点破关键，也只得叹服。
“既如此，便按此思路最终审定考题。”张圣一锤定音，“经义考其根基，策论验其才干。取士标准，首重实务之能，次重学识之博。我要的，是能做事、肯做事的人才，不是只会背诵注疏的书蠹！”
“谨遵主公之命！”众人齐声应道。
决策已下，众人告退。书房内只剩下张圣、蔡琰与甄宓。
张圣执起二女的手，温声道：“今日多亏你们了。”
蔡琰浅浅一笑：“妾身只是据实而言。”甄宓则道：“能为主公分忧，是妾身本分。”
看着眼前这两位才情卓越、又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女子，张圣心中满是欣慰。他忽然想起一事，对甄宓道：“宓儿，你临盆在即，科举之事繁杂，不必过于劳神，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便是。”
甄宓抚着隆起的腹部，柔顺点头：“妾身晓得。只是想着能为这开天辟地第一次科举尽一份力，心中欢喜。”
是夜，张圣宿在蔡琰房中。自正式收纳后，他与蔡琰相处的时间反而最少，多是精神交流。红烛下，蔡琰为他抚琴，琴音空灵悠远，涤荡着白日里的纷扰。
“文姬，有时觉得，这改革之路，步步维艰。”张圣闭目聆听，轻叹道。
琴音稍歇，蔡琰轻声道：“《诗经》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革新之举，自古不易。然主公心怀万民，行此大道，纵有坎坷，亦必能克之。妾身相信，此番科举，必能为渤海选拔出真正栋梁之材。”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张圣睁开眼，看着她娴静美好的侧脸，心中那丝因阻力而产生的烦躁悄然散去。
“你说得对。”他握住她的手，“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科举，不仅要办，还要办好！要让天下人看到，我渤海，是真的有海纳百川之气度，唯才是举之决心！”
窗外，北风呼啸，预示着严冬尚未过去。但南皮城中，数千名渴望改变命运的士子，以及那位决心改变时代的统治者，都在热切地期盼着那个春天，那场即将震动天下的“跃龙门”之试。而这，仅仅是张圣重塑这个世界规则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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