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元年的初秋,许昌城仿佛被投入鼎沸的油锅,喧嚣与热浪席卷了每一条街巷。来自九州各地的士子,或青衫磊落,或布衣褴褛,或锦衣华服,怀揣着同样的梦想与忐忑,汇聚于这座新兴的帝都。新朝首次科举,殿试之期,近在眼前。
皇城东南隅,新落成的贡院宏阔庄严,黑底金字的匾额在秋阳下熠熠生辉。禁军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肃杀之气隔绝了外界的嘈杂。院内,龙门已开,负责搜检的官吏神色冷峻,一丝不苟。士子们排成长龙,依次接受检查,无人敢喧哗,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衣袂摩擦的窸窣声,透露出内心的紧张。
人群中,一位身着洗得发白儒袍的年轻士子格外引人注目。他身形挺拔,面容清癯,眼神却沉静如水,仿佛周遭的躁动与他无关。他叫寒生,名如其人,出身陇西寒门,世代耕读,却因家道中落,几无立锥之地。新朝科举,不问出身的诏令,是他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他的行囊里,除了一支秃笔、几块墨锭,便只有母亲连夜烙下的几张干饼。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不远处几位身着绫罗、气度雍容的青年。他们谈笑自若,眉宇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自信。其中一人,乃是河东裴氏的子弟裴琰,其族中虽因新政受损,但百年积累的底蕴与人脉,仍让他对此次科举志在必得。他瞥了一眼身后沉默的寒生,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哐——”
一声锣响,龙门缓缓闭合。未能及时入内的士子捶胸顿足,泪洒当场。而入得龙门的,则在官吏引导下,按考号寻得各自仅容转身的号舍。号舍低矮阴暗,一桌一凳,一盏油灯,便是全部。
辰时正,鼓声三通。
礼部尚书亲自捧出密封的试题,当众启封,由书吏高声宣读。
“策问题一:论‘摊丁入亩’之利与弊,及推行之方略。”
“策问题二:析当今华朝边患,何者为急?陆上与海上,孰轻孰重?”
“策问题三:格物之兴,于国于民,利害几何?”
试题公布,号舍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随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研墨的沙沙声渐起。这三道题,无一不是紧扣当下最尖锐的国策与争议,不仅考校学识文采,更考验眼光、胆识与对时局的洞察。
寒生凝神静气,先将试题仔细誊抄于草稿纸上,闭目沉思。他脑海中浮现出家乡佃农佝偻的背影,官府胥吏催逼钱粮的凶狠,以及新政诏书下达后,乡间悄然升起的那一丝希望。对于第一题,他胸中已有沟壑。他提笔蘸墨,在草稿上写下:“丁税之弊,在于困穷民而肥豪右……摊丁入亩,乃损有余以补不足,王道之始也……然推行之要,在于吏治清明,清丈确实,否则良法亦成苛政……”
他的笔尖在纸上流畅地滑动,将田间地头的见闻与经史子集的道理融会贯通,字字恳切,句句务实。
与此同时,裴琰也在飞速打着腹稿。他深知家族对新政的不满,但更明白殿试之上,迎合圣意才是关键。他决定对“摊丁入亩”大加颂扬,重点论述其“均平赋役,安辑民心”的益处,对于可能存在的弊端,则轻描淡写,归咎于“胥吏不法,需加强监察”。至于边患,他毫不犹豫地主张“陆防为重”,认为司马懿、西域乃心腹之患,海军耗费巨万,收效甚慢。对于格物,他则持保留态度,承认其“奇巧之用”,但强调“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不可本末倒置。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经历,塑造了截然不同的答卷。
皇宫,太极殿(暂名)内,气氛同样凝重。
张圣并未像历代帝王那般垂拱深居,而是与尚书令徐元、门下侍中蒋琬、以及破格受邀观政的工部侍郎诸葛亮,一同坐在偏殿,通过一面特制的单面琉璃镜,默默观察着正殿内数百士子伏案疾书的情景。
“寒门与世家,泾渭分明啊。”张圣轻叹一声,“观其神态,便知底气。”
徐元捻须道:“陛下圣明。寒门士子多谨小慎微,务求扎实;世家子弟则挥洒自如,善于辞藻。然治国需实干之才,非空谈之辈。”
蒋琬补充:“此次试题,意在甄别。能于‘摊丁入亩’中看到吏治关键,于‘边患’中洞察海权未来,于‘格物’中预见强国之基者,方为栋梁。”
诸葛亮目光扫过考场,尤其在几个眉头紧锁、显然对格物题感到棘手的士子身上停留片刻,缓声道:“格物之学,方兴未艾,世人多不解。能于此题言之有物者,即便文采稍逊,其思维已开,未来可期。”
张圣点头:“且看最终答卷吧。”
殿试持续了整整一日,直至日头西斜,暮鼓响起,士子们方得以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贡院。有人面带喜色,有人忧心忡忡,有人茫然若失。
接下来的阅卷、糊名、誊录、评级,在徐元、蒋琬的主持下,紧锣密鼓而又井然有序地进行。数十位饱学鸿儒被临时征召,分房阅卷,交叉复核,确保公平。
数日后,金殿传胪。
五更时分,天色未明,皇城承天门外已是人山人海。取得殿试资格的士子们身着崭新的青色公服,按会试名次排列,肃立等待。文武百官分列丹陛两侧,旌旗仪仗,庄严肃穆。
朝阳初升,万道金光洒向金碧辉煌的宫殿。净鞭三响,钟鼓齐鸣,雅乐声中,张圣身着朝服,升坐金銮宝殿。
“制曰——”
鸿胪寺官员手持金榜,声若洪钟,开始唱名。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陇西,寒生!”
声音落下,满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嗡嗡声。寒生?这是何人?陇西寒门?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站在队伍中后段,依旧穿着洗白儒袍的年轻身影上。
寒生自己亦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身旁的士子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强压下翻涌的心潮,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迈着略显僵硬却异常坚定的步伐,出列,沿御道中阶,一步步走向那象征士人最高荣耀的金殿。
“一甲第二名,榜眼——河东,裴琰!”
裴琰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状元不是他!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子弟夺去!巨大的失落与屈辱涌上心头,但他终究是世家子弟,强撑着维持仪态,出列谢恩,只是那眼神,已冰冷如霜。
“一甲第三名,探花——颍川,陈瑾!”
……
唱名持续,每一次名字念出,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中榜者欣喜若狂,落榜者面如死灰。而细心之人发现,此次三鼎甲,寒门子弟竟占了两位(状元、探花),一甲前十之中,寒门亦近半!这无疑向天下宣告了新朝选官标准的彻底转变。
传胪大典后,便是琼林宴。新科进士们披红挂彩,骑马游街,接受万民瞻仰。许昌城内,欢声雷动,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者,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希望。
皇宫御花园内,张圣设小宴,单独召见一甲前三。
寒生、裴琰、陈瑾跪伏于地,心情各异。
“平身。”张圣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尔等文章,朕已细览。寒生。”
“学生在。”
“汝于‘摊丁入亩’一文中,直言‘吏治不清,良法亦成苛政’,更提出‘设独立清丈司,交叉复核,鼓励民告官’之策,颇有见地。然,可知此言会得罪多少官吏?”张圣目光如炬。
寒生心头一紧,但想到自己文章所言皆是肺腑,遂抬头坦然道:“回陛下,学生出自寒微,深知胥吏之害,甚于豪强。新政欲成,非刮骨疗毒不可。学生只知为国建言,不敢虑及自身得失。”
“好一个不敢虑及自身得失!”张圣颔首,又看向裴琰,“裴琰。”
“学生在。”
“汝文章花团锦簇,于‘边患’之论,却只重陆防,轻海权,为何?”
裴琰早已准备好说辞,恭敬答道:“陛下明鉴。学生以为,司马懿、曹真盘踞西域,近在肘腋,且西凉初定,民心未附,此乃燃眉之急。海军耗费甚巨,成型需时,当缓图之。”
张圣不置可否,最后看向探花陈瑾。陈瑾出身颍川小吏之家,文章务实,尤其对格物一道,表现出浓厚兴趣。“陈瑾,汝言‘格物之道,乃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延伸,非仅奇巧淫技’,此论甚新,详解之。”
陈瑾沉稳答道:“陛下,臣以为,探究万物之理,本身便是‘致知’;将所知用于利国利民,便是‘诚意正心’。譬如陛下推广新农具、兴修水利,使民得温饱,此非大仁政乎?格物与圣贤之道,本出一源,皆为使天下臻于至善。”
张圣闻言,龙颜大悦:“善!尔等三人,各有所长。寒生耿直敢言,裴琰通达时务,陈瑾见解新颖。望尔等入仕之后,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需尔等年轻才俊,涤荡暮气,共开盛世!”
“臣等,定不负陛下隆恩!”三人齐声应道,心潮澎湃。
就在金榜题名、新贵诞生的喧嚣背后,暗流依旧涌动。
裴琰回到驿馆,面对族中长辈的责问与失望,默然无语。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回想殿上陛下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心中第一次对家族固有的观念产生了动摇。或许,这世道,真的变了?
而在遥远的西域,敦煌城内。
司马懿也得到了华朝科举的结果。“寒门状元?”他捻着胡须,冷笑一声,“张圣此举,自毁长城。世家离心,便是我们的机会。传令下去,加大与羌人、乌孙的联络,许以重利,挑动他们袭扰华朝西境。我们要让这位新科状元和他的陛下,知道这天下,并非只有笔杆子一样武器。”
几乎同时,漳河船政司。
“破浪号”的蒸汽机终于完成了第一次岸基联动试验。尽管运行时间不长,噪音巨大,黑烟滚滚,但那巨大的明轮第一次依靠非人力、非风力的力量缓缓转动时,在场的马钧、诸葛亮、黄叙以及所有工匠、学员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诸葛亮抹去额角的汗水和油污,对激动得语无伦次的马钧道:“马尚书,成了!第一步,我们算是迈出去了!”
马钧抓着诸葛亮的胳膊,连连点头:“对!对!成了!下一步,装船!下海!”
黄叙看着那轰隆作响的钢铁巨兽,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支未来的海军,驾驭着喷吐黑烟的巨舰,犁开万顷碧波,将华朝的龙旗,插遍天涯海角。
秋日的阳光,洒在贡院的金榜上,洒在“破浪号”的龙骨上,也洒在张圣案头那厚厚一摞新科进士的档案上。知识、技术、人才,如同涓涓细流,正在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推动着这个崭新的帝国,驶向充满未知与希望的未来。
喜欢三国渔皇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三国渔皇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