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二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加漫长。青州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新一轮的寒潮又裹挟着细碎的冰粒，席卷了中原大地。许昌皇城的屋檐下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芒。
寒生在青州掀起的吏治整顿风暴，随着陈郡守的被羁押、数名劣迹斑斑的县令被革职查办，以及《考成法》的初步落地，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青州官场表面上一片肃杀，人人自危，以往那种阳奉阴违、推诿塞责的风气为之一窒。新任的官员在巡查使团的监督下，战战兢兢地履行着职责，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些原本被豪强侵占的田产被清退，蒙学得以重建，滞纳的赋税也在新的考核压力下被加紧催收（尽管手段仍需规范）。
消息传回许昌，朝堂之上针对寒生的攻讦之声，在陛下沉默的态度和徐元、蒋琬等重臣的明确支持下，暂时平息了下去。但寒生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宁静。裴琰那夜的威胁言犹在耳，青州乃至朝中那些利益受损者，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如同蛰伏在雪地下的毒蛇，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发出致命一击。
他更加勤勉地投入工作，带着使团成员，依据《考成法》的框架，开始着手建立青州各级官吏的常态化考评档案，并尝试将新政推行的各项指标，如学堂入学率、新农具普及度、水利修缮进度等，纳入考核体系。这是一个繁琐而细致的工作，却也是将新政真正扎根于地方的关键。
这一日，他正在北海郡府衙的后堂审核一批新任吏员的背景文书，一名负责在外走访的靖安司暗探匆匆而入，屏退左右后，低声道：“寒副使，有情况。我们在清查被革职的朱县丞家产时，发现其与城西‘永丰粮行’往来密切，数额巨大，且多有不合常理之处。细查之下，发现这‘永丰粮行’明面上做粮食生意，暗地里却与沿海几个渔村有秘密往来，似乎……在走私。”
“走私？”寒生眉头一拧，“走私何物？”
“目前尚不明确，但绝非普通货物。其交易多在深夜，戒备森严，且多用快船。我们的人试图靠近，差点被发现。”暗探回道，“属下怀疑，可能与……兵器或违禁之物有关。”
寒生心中一凛。青州叛乱初定，若真有兵器走私网络存在，其危害不言而喻！这背后，恐怕不止是一个被革职的县丞那么简单。
“继续查！但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寒生沉声吩咐，“重点查清走私物品、流向，以及……这‘永丰粮行’背后，还有哪些人！”
几乎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漳河船政司，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威海级”首舰的龙骨，已经在巨大的干船坞中铺设完成。相比于“破浪号”，它的规模更加庞大，结构也更加复杂。马钧几乎吃住都在工地上，指挥着工匠们按照新的图纸，进行船肋的安装。得益于格物院材料工坊在炼钢技术上的突破，一些关键承重结构已经开始尝试使用强度更高的钢材。
诸葛亮则统筹全局，协调着木材、钢铁、帆布、索具等无数物料的供应，以及来自各地、越来越多工匠的管理。他展现出的组织才能和对细节的把控，令周瑜也暗自叹服。
周瑜如今大部分时间也泡在船政司。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学员”或“被监视者”，而是凭借其丰富的水战经验和在“破浪号”海试中展现出的能力，开始深度参与“威海级”的设计讨论，尤其是在战舰的适航性、机动性以及未来作战模式方面，提出了许多切中肯綮的建议。
“……公瑾所言极是，”诸葛亮看着修改后的舰体线图，颔首道，“增加舰首斜桅，确实更利于迎风航行。只是这会对蒸汽机布局有所影响。”
马钧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盯着图纸：“影响是有，但可以调整！大不了把锅炉舱往后挪一尺！诸葛侍郎，你算算重心变化……”
周瑜在一旁补充：“不仅要算重心，还需考虑风帆与明轮配合时的受力。未来海战，风向瞬息万变，不可能全然依赖蒸汽机。”
三人常常为了一个设计细节争论到深夜，烛光映照着他们专注而充满激情的面庞。在这里，身份与过往的隔阂似乎被暂时淡忘了，只剩下对共同目标的追求。一艘凝聚着这个时代最高工艺与智慧、即将改变海权格局的巨舰，正在他们的争论与合作中，一点点从图纸变为现实。
然而，这片技术乐土的宁静，也并非全无波澜。李狗儿安插在船政司的耳目，偶尔会送来一些关于工匠之间派系摩擦、或者某些来自江东旧部的微妙情绪的报告。诸葛亮总能将这些萌芽状态的矛盾悄然化解于无形，既维持了工坊的高效运转，也避免了不必要的猜忌。
这一日，张圣的密旨抵达船政司，并非催促工期，而是询问对高句丽、倭国等东海方向的情报收集，以及对未来海上贸易路线的规划设想。
周瑜接到旨意，沉思良久，对诸葛亮道：“陛下目光，已越过大江，投向更远的海洋了。倭地多银，高句丽、三韩亦有其产。若能以海军为盾，商船为矛，则利国利民，更胜刀兵。”
诸葛亮深以为然：“然欲行此事，非有强大海军不可。‘威海级’成败，关乎国运。”
两人都从这道旨意中，感受到了陛下对海军建设的殷切期望，以及那隐藏在和平贸易背后的、更为深远的战略布局。
而在遥远的西域，敦煌城在严寒中更显孤寂。司马懿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东方，手中捏着一份来自中原的密报。上面简要记述了青州吏治整顿的进展，以及“威海级”战舰开建的消息。
“刮骨疗毒……铁舰横海……”司马懿低声自语，干瘦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张圣啊张圣，你倒是好大的气魄，好快的手脚。”他转身，看向城内那片依旧在冒着黑烟、进行着一次次失败火器试验的简陋工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他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华朝内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整合与革新，而他们，却还困在这资源的荒漠里，进展缓慢。
“子丹，”他对身后的曹真道，“我们不能再等了。派去乌孙的使者，必须带回切实的承诺和援助。另外，派人去羌地，联络那些对华朝新政不满的部落首领。我们要让张圣知道，他的新政，在外面，同样有敌人！”
风，起于青萍之末。青州一桩看似普通的走私疑案，船政司图纸上一条细微的修改线，西域一道孤注一掷的命令，或许此刻尚微不足道，却都在这泰安二年的寒冬里，悄然孕育着影响未来天下格局的伏笔。帝国的航船，在驾驭者坚定的舵盘下，破开坚冰，驶向深水，而水下的暗流与远方的风暴，也正在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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